第36章 逢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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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扳指凉硬,握在云歇腕侧。比指尖缠的东西存在感还强。
云歇挣开手,道:“不要紧,会洗干净。”
游莲扯人进来时没看地方,草木茂盛乱长乱飞,出去拥挤得很。游莲拂开柳枝,侧身让云歇先过,忽然眼前一花。
浓荫绿柳深处奔出只粉蝴蝶,衣袂翩翩,横冲直撞,一头撞进云歇怀里,呜呜咽咽:“美人姐姐……”
咔嚓,游莲手中的柳枝,断了。
崔朝归抽噎不停,语不成句:“姐姐我好害怕。我想找娘亲爹爹说话,可是那些人不让我进去,怎么求也不让。我还还、还看到门外有好多尸体,是不是、是不是……”
恐惧溢于言表,她边说边抖。个头刚到云歇下巴,越发缩成小小个,抖着往云歇怀里塞。云歇腰间衣袍让她抓乱。
云歇被这一抱撞得有些懵,杀人的手险些没收回来。游莲拿柳枝撬人:“松开,松开。”
撬开条缝儿,小姑娘恋恋不舍、委屈巴巴松开手,红着对眼睛抽噎,殷殷切切望云歇,问:“是不是他们出事了?”
云歇点头:“没错,你爹娘如今昏迷不醒。”
崔朝归闻言一怔,眨眼间,豆大晶莹的泪珠成串从眼眶滚下脸颊。云歇接都接不住,往她脸上囫囵一抹,道:“哭有什么用。”
小姑娘不敢哭了,泪水哽咽止不住,低头用袖子藏。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云歇轻揉一揉她头顶,道:“你等着,我去将东西解决掉,很快你父母就没事了。”
崔朝归闻言抬头,眼中满满慌乱又动容,“姐姐。”感动不已,又扑进云歇怀里。
游莲再拿柳枝撬,岂料越撬小姑娘越往云歇怀里躲,可好,黏得分不开。崔朝归倍感安心,头脸往云歇肩膀一埋,却贴上凉凉的树枝。抬头一看,拿树枝的人眸光更凉。
“停,停。”游莲总算将人从云歇身上剥开,“你哭成猫脸,麻烦别擦我师尊衣服上,都弄脏了。”
掏出帕子擦擦擦,越擦眉心越皱得厉害,活似人玷污他师尊。云歇看他大题小做,将帕子一拒。得,他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其实小姑娘哭相文气,全是泪水,没冒鼻涕泡。让人这么一摆脸色,再看云歇湿了小片的袖子,崔朝归自觉做错事,忙上前帮忙擦。
“停。”游莲树枝一别,划出界线,“站那里就成。”
崔朝归回过味来:“你可太小气了。姐姐是你师尊,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靠近些都不行?”
“不行。”游莲铁面无私,“就你会哭是吧。喏,那颗树看到了没,抱着哭去,想抱多久抱多久,想哭多久哭多久。”
崔朝归气得伤心恐惧感动全成泡影,狠狠跺脚:“你太过分了!”
云歇将二人吵闹抛在身后,径自离去。
游莲追上行出一段,问:“什么时候回来?”
云歇抬头望一望天色,道:“明天这个时辰。”
天幕刚擦黑,擦出远天一线夕阳,是金乌驾车的尾鞭残影。暮紫深蓝檀色层层叠叠压上小院屋脊,梧桐树下,扶桑捞出井里吊凉的几个大西瓜,横切竖劈,邀请一院子道士妖怪一起吃吃吃。
先前一场并肩战斗,又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了一个下午,众人之间一层陌生隔阂消得比张糯米纸还薄。甜津津的西瓜汁一浸,香味一飘,立时凑出一片乌压压脑袋。
琅霄派几人刚走近,就被扶桑一人塞了一大块西瓜。
切瓜的人刀法已臻化境,大刀阔斧之下,每一块西瓜厚薄适中,有手臂长,像拉至满弦的弓,青皮红瓤,脆生生。井水残留的凉意在手中化开,清新扑鼻,光是看,连日奔波操劳的躁气全消。
谢黍离第一个接过,诚恳道谢。师兄一接,余下几个便都不再客气,一一道谢接过。一接之下,却有些不知从何下口。
有人低声嘟囔:“这么大片的瓜,一点不斯文,淌汁到衣服上可如何是好?”
待犹犹豫豫咬上一口,顾虑全消,埋头大快朵颐。
边吃边赞:“扶桑姑娘好本领,竟能找到这样大这样甜的西瓜。不渡域方圆百里甚是荒芜,我们几人一路走来,河也没见着,许久没吃到新鲜东西。”
“可不是,可不是。多谢扶桑姑娘的西瓜啦!”
“嘿嘿嘿不客气。”扶桑笑道,“我在南边带过来的,偷——买了好多呢。尽管吃,包你们吃个肚皮溜圆!”
卫商华将啃完的瓜皮一亮,马不停蹄拿下一块,双腮鼓鼓囊囊道:“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扶桑脖子一仰,冲上头喊,“江寄欢,你真要住到树上了?你鞋底的土掉我西瓜上了!”
江寄欢拨开枝条俯视她,说:“谁叫你偏偏坐在下面。”
扶桑头一点:“好好好,想打架是不是?来来来,你下来。”
“不如你上来。”
卫商华捧瓜吃瓜,抬头低头地看两人吵得有来有回,一眼不肯错过。
一回头,迈进门来的小姑娘红着眼眶,一脸心事重重。扶桑立即抛弃江寄欢,扬手一招,将崔朝归拉到身边。瓜一递,逗几句,很快,小姑娘破涕为笑。
云歇与游莲跟在后头进来,谢黍离一见,起身上前说话。二人商讨事情,游莲便站在一旁,寸步不离,和守财奴似的。
门廊点起油灯,红火烧着满院热热闹闹。
热闹没有持续多久,还没就着哗哗淌汁的鲜红瓜瓤大快朵颐完呢,扶桑就让云歇提走了。
当家的一走,小院空前冷清下来。
蝉也不叫了,风也不摇了,喧哗了整个日夜的梧桐树凝固成沉重寂静的山影。半座小院漆黑,廊前点着的油灯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树影下,卫商华吃着瓜,越吃越不是滋味。
谢黍离心系要事,最先离开,他一走,余下的两个同门不好多留。崔朝归满脸愁绪,没滋没味地嚼了两口,也回房去了。树根下挖空瓜皮的两条狗吃饱喝足,就地叠着呼呼大睡。
从云歇带走扶桑开始,满院子人影呼啦啦一个接着一个走开,只剩她一个会喘气的。
正犹豫要不要吃完最后一片就算了,晃眼间,面前经过一道白衣。正是泗水之源师徒俩中,尤为桀骜狂妄的那个徒弟。
先前不快历历在目,卫商华一刹进入战斗状态。岂料对方视她为无物,施施然飘过,走进东厢房中。啪,房门重重拍上。
卫商华猛地一震,愤愤嘀咕:“丧气脸,财神爷见你都要绕着走。”
叩叩一声响,一抬头,某根树干上落下片绿袍角,顺着往上一望,对上张美绝人寰的脸。江寄欢人美嘴更毒:“吃完了没?带着你的西瓜,滚远。”
总算知道扶桑那样好脾气的姑娘,缘何总被这位气得跳脚。
就说只有张好脸的男人屁都不是。
换作平时,卫商华定要拔剑对骂,无奈吃人嘴软,骂骂咧咧装好一袋瓜皮,扛着走了。
一夜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几声剑啸撕破小院门前的宁静。
剑风飘逸,整齐划一。严谨自律的琅霄派中人,开始了一天中重中之重的晨练。
倏而,从梧桐树顶飞出几支冷箭,卫商华迅疾回剑一挡,叮叮当当掉下几根断枝。一看心头火气,正要论理,树顶爆出一声冷喝:“滚远。”伴随几声狗吠,斥责扰狗清梦的罪行。
竟然有人过卯时还不起,起得比鸡早的琅霄派中人无法理解,只好转移阵地。
就这样,一个早上,院里时不时鸡飞狗跳一阵。东厢房独自岁月静好。封紧棺材板一样安详。有人在外面撬钉子盗墓,他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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