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绵绵,云霞惊
顾行之本来有些生气,想呵斥他们不要背后议论抚台大人。听完这些话,不觉定在原地,恍然大悟,觉得十分在理,心叹还是那个骑兵年长,懂得人情世故。
他转身兴冲冲往后头走,想着就在房门口等着。等到云姑娘醒来,告诉她自己的事,告诉她,她是自己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也是最后一个。她一定非常欢喜,愈发疼爱他。
顾行之走到后头,忽然看到她竟已起身,正推开房门往外望。
看到他,她微微吃惊,旋即扭头往房里走,掩上门。
见状,顾行之毫无准备,愣住——莫非她生气了,不想见自己吗?
他又一想骑兵的话,顿时醍醐灌顶:定然是昨晚自己腼腆,只顾着……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不但没娶妻,而且,她是自己喜欢的第一个姑娘。
她肯定是生自己的气。
顾行之在门外徘徊,想着怎么让云梦消气。
……
其实,云梦不过是见到喜欢的人,不想蓬头垢面。于是回房里,轻拢鬓发,从随身行囊取出胭脂,薄扫双颊,淡淡点上绛唇。
她怕耽搁太久,他会错意,等不及,匆匆重新推开门。
顾行之还未说话,她眼波粼粼望着,含嗔道:“小腹有些疼,替我揉揉。”
此情此景,他哪里拒绝得了。
娥眉娇羞偏髻鬟,几许春情睡思中。
……
许久,顾行之念及出来透气已很长时间,不得不离开,回到前厅。
她侧坐斜眠,却再也睡不着,小腹越发疼了。
……
夜深忽梦少年事。
二十三岁的云梦醒来,梦见了十八岁和顾行之在桑乾河谷的缠绵热烈,那样好的年华,他们互相真挚爱恋过。
现在,天宁五年,八月初七,夜,凉如水,京城,学士府。
阖府上下,几乎都在为陆老太爷的撒手人寰,不眠不休守灵。
她陪已经是首辅的陆离守了一天,陆离怜她体弱,非要让她回房睡觉。
她不过睡着两个时辰,却仿佛梦了一辈子的事。
她明白,她最爱的是陆离,从豆蔻年华静水流深的隐秘情愫,到现在情深义重的生死相许,她始终爱的是这个冰冷端正、执着无畏的他。
可在梦里,她还是梦见了另一个人……
和顾行之在云中城,短短三四载。云中的路远山长,天高地迥,是她这辈子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但她还是忘不了顾行之,她生命里有肌肤之亲的第一个人,带着热烈的意外,不可抗拒进入她身体的那个人。
她想彻底忘记,但他们甚至还有孩子。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
梦啼妆泪红阑干。
……
天宁元年五月,桑乾河谷。
顾行之骑马带着大家缓缓而归,云梦坐在马车里跟着。
此刻正是情浓时。
昨日,在驿站的客房里,顾行之带着几分腼腆和几分期待告诉她:“梦儿,我告诉你,我之前……还未曾有别的女人。”
“哦,”她不知道要答什么。
顾行之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有些失望:“我是不是,不如他?”
“他是谁?”云梦一时不知道顾行之在说什么。
“就是陆学士。他和你……我们刚才做的这些事,他是不是比我好?”
云梦大惑不解。
“你别着急。我真的是头一回,什么都不懂,多几次,我以后就会了。”顾行之低头补充道,他虽于边事剖决如流,但这等事,他实是陌生而新奇。
“行之,”她再如何茫然,听到这里也懂了,噗嗤一笑,“你不用担心。”
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只是故人之谊,住在学士府,和他毫无瓜葛。我也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
“真的?”他眼前一亮,对自己放心了。
“这有什么好哄你,你若不信,不信就是。今天就送我回学士府,我真跟他去!”她气结,“不过一年半载,我生个孩子,还要你来写信道贺呢。”
“我不是这意思”,他急急解释,“我是高兴。”
“高兴什么?”她眉毛一挑,“要是我真跟过他,你就不高兴了么?”
顾行之哪见过这般刁钻古怪的少女,阵脚大乱,口不择言:“我是高兴没人把我比下去。”
“行之”,她忽得明白了这种好胜心,顾不得昨天一宿,小腹酸痛。伸手揽住他,媚眼迷离,:“你既道多几次,就会了。倒不用再挑时辰,不若现在就……”
絮飞晴雪春暖后,东风摇弄纤腰肢。
……
又往前走了几天,离云中城只有几十余里。
顾行之那次在她房里逗留半天,回到前厅,大家又是一通取笑。顾行之嘴上不认,只说是去屋后透气,心里终究是有些羞愧。
所以这几天路上,当着众人,不敢跟云梦造次,就眼睛时不时回望她的马车。歇脚的时候,众人都望着他去不去跟云梦说话,他便不敢去多说。哪怕晚上住下,他素来和属下形影不离,也不好去找云梦。
云梦这几天很想和他亲近,但见他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这般含蓄,知道他要维持抚台大人的威仪,只得也忍了。
离云中城只有几十余里时,是桑乾河与十里河的交汇处。
川原旷朗,山泉潺潺,林木苍郁。
诸多属下忽然相视一笑,那个话很多的骑兵道:“抚台大人,这里离城不过几十余里,无甚险要。咱跟着抚台大人赶路这么多天,也有点累了。趁着凉爽,咱们去旁边走走,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话音一落,不等顾行之点头,大家一哄而散,连赶马车的也跟着散了。
顾行之心里透亮——这是连日来,自己和云梦规规矩矩,他们看热闹不成,觉得不够得劲。特意找个借口散开,让自己和她亲近片刻罢了。
他又恼又喜,恼的是属下对他简直像对云中本地的后生,操心过多——担心他太正派娶不着媳妇,沦为二流子,又担心他太不正派,媳妇没过门就亲近起来,都来管头管脚。
他喜的,自然是终于有时间和她独处。云梦坐在车上,悠长绵延的眼波瞟向他,他顿时会意,快步走到她身边,迫不及待搂她在怀里。
她滚烫的气息传到他身上每一寸角落,隔着衣服也触到炙热。宛转了片刻,她带几分幽怨轻声说:“行之哥哥,我想……”
顾行之大为震撼,云中城地处边陲,民风不羁,如果是此间纤秾风韵的少妇对自己说这种话,他不会惊讶也不会犹豫,但她是来自京洛学士府的闺阁少女,怎么也如此奔放?
领兵杀伐的直觉在他心中苏醒,疑窦丛生——他本就怀疑她的来历和动机,细想和她相识不过四五月。在学士府,陆学士将她引荐给自己,第二天,她不请自来造访邸舍,鬼使神差般,他和她共度雪夜。
兵变之际,他匆匆奔赴云中,以为就此别过,她却跟着王总督的车马,千里迢迢投奔而来,二九年华的柔弱少女,哪来如许勇气和果决?
她对他热烈而宛转,缠绵而柔媚,他好像坠入无形的网,迷失在她欲拒还迎的情愫里。
这些日子,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和她走得太近,过些日子就让人把她送回学士府。王总督忽然把自己支走,她随即跟着王总督的手下离开云中,却故意走得这般慢,让自己得以策马赶上,在看似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又禁不住这轻红碎烟的旖旎场面,与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此刻,他追悔莫及。
她哪知道他心里波澜,只以为自己说得太含蓄,他没听懂。于是反手环住他,娇声细语:“行之哥哥,我还想……跟你在河谷边那样……就在这里”
顾行之见她笑语如痴,顿时魂不守舍,种种怀疑后悔,全然飞到九霄云外,用最后的理智抵抗着:“他们没去多远,被他们知道不好。”
她忽而两颊绯红,头依着他胸口,含糊不清道:“抚台大人,他们什么都知道。抚台大人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还是会以为什么都和我做了。我在巡抚衙门住了这些时日,天底下所有人早就以为我和你……你这样好的人,又何苦白白被冤枉了去?”
这几句酥软绵密,欲说还休的言词像蚕过桑叶,将他的所有坚持漫不经心耗尽,蚀骨销魂。他再难自持,打横抱起她,到旁边林间。
落英片片入尘埃,云霞浥露乱飞回。
……
两人恋恋不舍,理好衣衫,从林间走出,忽见一人似笑非笑负手而立,看向他们。
云梦不认识他,只当是个好奇的路人。方行之却神色一凛,问:”制府大人,怎么在此?“
云梦知道这里雅称总督为”制府“,心下惊道,原来这就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王总督。
王总督四十余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听到顾行之问,王总督故作长者的和蔼持重状道:“顾抚台,你离开云中城多日,城里诸事搁置,巡按御史要对朝廷参你擅离职守,幸亏我按住了。我特去巡抚衙门问你去向,听说你从威远卫公务回来,席不暇暖,就匆匆带十几骑兵出城往南,却不知为公,还是为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