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耶律德光见赵旭又要谦虚,他正色说道:“你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得。”
“当时你义正辞严的说那个冒充契丹人的唐人,说的是‘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去做一个坏人。人人都有向往崇高之心,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做不成英雄,但也不能去做混球!’,我不敢忘记。回来后和韩延徽每每说起你,真是恨不得立即找到你。”
赵旭摇头说:“我自己都忘了……”
“我却记得!这下,你终于来了!”耶律德光兴奋的说:“我这二十多年来,除了韩延徽之外,就是你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想,那个赵旭,这会会在做什么呢?”
“哈哈哈……”耶律德光大笑:“苍天对我耶律德光实在是不薄啊!心里想什么,就来了什么。”
耶律德光也不过二十四岁,作为契丹王子,也没有什么相差无几的同龄朋友,赵旭又救过他的命,这会真情流露,和赵旭竟然喝的也不知道醉了。
两人这晚一直谈话到东方欲晓,耶律德光和赵旭一起走到帐外,只见茫茫的草原上清风徐来,绿油油的一切在霞光中让人觉得心胸开阔。
赵旭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勃鲁恩精神抖擞的站在帐外,分明是负责守卫警戒的,心说这人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却这样的全神贯注,真是一条好汉。
却不知,耶律德光手下像勃鲁恩这样的人,有多少?
像翰鲁宛那样的呢?
耶律德光觉得赵旭的说法很好,当下急速行军,几天后就到了天福城外距离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而后他带着赵旭四个和勃鲁恩一些亲兵进城,留下翰鲁宛在城外守候。
按照先前的商议,赵旭和勃鲁恩随着耶律德光去见耶律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李顺才燕归农和夏显林和其余的亲兵拿着耶律德光给韩延徽的信去尚书令府。
东丹国的天福城之前是渤海国国都,渤海国本来就是一个小国,皇城并不大,比起大唐洛阳皇城而言简直就不值一提,但就如此,勃鲁恩还是皱眉说“这房子盖得这么好,得花多少钱?怪不得渤海国被我们契丹人打败,这皇帝一家就想着享受了”。
宫中守卫们都没想到二王子到了,几个人一直到了耶律阿保机的殿外,一会耶律德光听召进去,赵旭和勃鲁恩站在外面候着。
这个等候的时间有些长,长的让勃鲁恩忍不住一直小声的问赵旭:“不会出事吧?”
能不能出什么事,赵旭也不知道,不过他只能给勃鲁恩说没事。
勃鲁恩说:“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赵旭低声说:“要是有事,咱们俩这会就不会在这站着了。”
勃鲁恩听了问:“什么意思?不站在这里,站哪里?”
赵旭有些无语,耐心的解释说:“二王子准是和皇帝说上了话,父子俩拉家常呢,哪能一时半会就出来?要是两人见了面吵起来,那就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二王子早就出来了,咱们自然是跟着二王子离开了。”
勃鲁恩“哦”了一下,不过停了一会,他又说:“可是我和我父亲不管多长时间没见面,见了面几乎就不说话。哪有那么多的话说?”
赵旭心里叹气,问:“你是你,二王子是二王子,能一样吗?”
勃鲁恩又“哦”了一声,但是他又想问赵旭什么,赵旭心里直翻白眼,心说这家伙心眼这么直,不过,对耶律德光倒是忠心耿耿。
“前两天没得空,这下有时间,你给说说,那会在太原,怎么救的二王子?”
勃鲁恩又开始说话了,赵旭懵然觉得自己今天和耶律德光一起来见阿保机是个错误,这个勃鲁恩的话,也实在太多了!
赵旭心里正在嘀咕,从里面走出来几个女子,四周几个都是宫女打扮,只是当中的那一个女子穿了一身白衣,清新脱俗,宛如白莲盛开,十分的秀雅。
在这个女子分明是脸上没有涂抹粉黛,素面迎人,黑亮的眼睛直视前方,平添了一种端庄大气。赵旭觉得她大约也就是二十来岁,心里不由的揣摩这女子是什么身份,怎么看着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赵旭正在胡思乱想,包括勃鲁恩在内的侍卫全都跪了下去,嘴里说着“奥姑圣安”。
“奥姑”?
什么“奥姑”?
“奥姑”又是什么?
勃鲁恩这些人这么的虔诚,比见到耶律德光的时候还要恭敬,赵旭又狐疑了起来,于是他们嘴里说的到底是不是“奥姑”,赵旭也不能确定了,但他更加不明白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赵旭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那个被称为“奥姑”的女人就要走过去的时候,眼眸似乎轻轻瞥了他一眼。
赵旭不由愣了一下,他倒不是惊艳于这个女子的美,但是他呆立的样子却又像是被这个女子的美所惊艳,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的眼神像这个女子这样的空灵,似乎瞧向自己的这一眼里饱含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就像在夜里凝望夜空,夜空像是黑洞洞的,可夜空里看不到的地方,些许就有无数闪烁的星辰。
这个“奥姑”离开了,勃鲁恩站了起来,赵旭这下不等他问自己,抢先问道:“奥姑是什么?”
勃鲁恩愕然,说:“奥姑就是奥姑,奥姑不是什么,是奥姑。”
赵旭“呃”了一声,重新问:“我是说,刚才过去的那个白衣女子,是什么人?”
勃鲁恩“哦”了一声说:“她就是奥姑。”
赵旭:“……”
刚刚那个今天和耶律德光一起来见阿保机是个错误的想法又从心里泛了起来——这个勃鲁恩完全可以和燕归农一起被称作一对活宝!
赵旭耐着性子说:“奥姑是一种身份,对吧?奥姑是管什么的?或者说,奥姑是干什么的?等会!你让我把话说完,奥姑生来就是奥姑,还是说之后被赋予成为奥姑,那么这样的话,她之前是做什么的?”
勃鲁恩在赵旭问话的时候一直想插话,等赵旭问完,回答说:“她是天皇帝和地皇后的女儿……”
这女的是阿保机的女儿?
那她就是耶律质古了。
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耶律质古,原来这女子就是。
也怪不得她能从里面这样走出来。
但是赵旭还是不明白“奥姑”是什么。
正待他继续的要问勃鲁恩的时候,韩延徽匆匆的从外面过来,他只是看了一眼赵旭和勃鲁恩,没有说话,直接的往里面进。
看来韩延徽在阿保机面前的确很有影响力。勃鲁恩见到了韩延徽,脸上一喜,要说话,可是韩延徽已经进去了,勃鲁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旭心说又来了,等着勃鲁恩张口对自己喋喋不休。
可是,这下勃鲁恩却一声不吭,赵旭算错了。
没多大一会,耶律德光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但从脸色上,看不出是好是坏。
几人出了皇宫,耶律德光一直不吭声,但也没有出城,这样到了行宫,耶律德光让赵旭和自己进到内室,对着赵旭长身一躬,说道:“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的提醒,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赵旭连忙的回礼,说:“二王子怎么又和我客气?还是赶紧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耶律德光说:“好,我不和你客气,但是你今后不要叫我什么王子,作为朋友,我们就彼此直呼其名。”
耶律德光见赵旭答应,说道:“我进去后,见父皇和母后以及奥姑都在,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说不出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哭了一会,父皇问我哭什么,我说我这么些天没有见到父皇和母后,担心父皇和母后的安危,带人马不停蹄的从临潢府赶来,到了半路上,又听说天福城出现了几次刺杀的事件,心里更急,这会进到宫里见到父皇和母后没事,我心里高兴,就哭了。”
赵旭听了点头:“百善孝为先,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担心皇上和皇后的安危,其实就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和手段。”
耶律德光叹了一口气,又笑道:“父皇和母后都责怪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哭鼻子,简直是成何体统。”
赵旭也笑:“陛下责怪是假,满意你的孝心是真。”
“是啊,接着父皇又问了我带了多少人来天福城,又问那些人现在都在哪里,我都照实回答,而后母后又问我来了天福城有没有见过韩延徽,我说还没有。”
述律平问了这个问题?看来没有让耶律德光先去见韩延徽是正确的。
耶律德光长吁一口气说:“真的,这次真是得感谢你,几乎你提醒我的事情,全部都应验了。这会想想,这回我来天福城,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太不冷静了。”
耶律德光自责完,赵旭问:“你说的奥姑,是什么人?”
耶律德光脸上恍然:“哦,奥姑是我们契丹人的神女。我们契丹人信奉萨满,奥姑比萨满巫师更高一级,这个奥姑,是我的姐姐耶律质古。”
原来是这样。
耶律德光三言两语说明白的事情,勃鲁恩却叽里咕噜半天解释不清。
不过,耶律质古是耶律德光的姐姐?怎么看上去耶律质古比耶律德光小得多。
看来,神女还是具有神女的特质的,真是驻颜有术。
赵旭想到了韩延徽:“韩延徽也去见陛下了,你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里面。”
耶律德光说:“是,韩延徽看来是收到了我的信。不过他进去说的是大唐供奉姚坤的事情。”
“大唐皇帝李存勖死于兵变,姚坤奉了新皇帝李嗣源的命令来给我父皇报丧,我父皇埋怨于李嗣源起兵反叛李存勖,毕竟,李存勖是我父皇结拜兄弟的孩子,就想扣留了姚坤出气。韩延徽是来劝说的,想让我父皇放姚坤几个回中原。”
“韩延徽说,前些日子姚坤几个住的地方忽然失火,如果有人故意想给大唐和契丹制造矛盾,那我们可就被人渔翁得利了……”
耶律德光正说着,有人进来禀报,说皇帝召见,让二王子进宫见驾。
耶律德光一听脸色惨白,他起身愣愣的看着赵旭,问:“怎么回事?我刚回来,为什么又要召见我?”
这个赵旭也猜想不到:“我想,韩延徽现在应该还在宫里,无论如何,你现在都要赶紧去,一点别的心思都不要流露出来。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觉得你既然已经大难不死过,这会也不会再有过不去的坎。”
耶律德光听了在屋里来回了踱了几步,对着赵旭说:“好,不过,还请你再次陪我去一下。”
“我义不容辞!”
陪着自己去宫里,其实就是去共赴艰难,一个不好,自然死无葬身之地——耶律德光见赵旭答应的爽快,两只手互拍了一下,仰天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就走。
这一次,耶律德光只带了赵旭一个,让勃鲁恩留下。
既然是去见阿保机,不管带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显然耶律德光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这一日之内两次进宫,每次进来心情都是十分的忐忑不安,赵旭觉得,这可能就是应了那一句俗话,“伴君如伴虎”。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去也不行。
只是这次面见的时间非常短,耶律德光和韩延徽一会就同时从宫里走了出来,赵旭心里松了一口气,跟着两人往外走,耶律德光一边走一边说:“两件事:一个,咱们的人和大唐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带的兵起了冲突;再一个,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叛逃,跑到大唐去了。”
原来阿保机叫耶律德光是为了政事而无关于家事。
那就好。
韩延徽这时回身看了一眼赵旭,说:“有劳赵家小哥!”
耶律德光也回身看着赵旭:“我和赵旭如同兄弟,韩师傅,今后你也不要那么客气了。”
韩延徽听了微微一笑:“本该如此。”
韩延徽说着吸了一口气:“这两件事和姚坤的事情搅在了一起,要是处理不好,咱们和大唐之间,难免兵革相见了。唉……”
大唐齐州防御使安审通防守的是幽州地界,和契丹这边屡屡有摩擦,这个十分常见,倒是那个契丹的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叛逃到了大唐,这个实在是出乎耶律阿保机的意料,所以,他才急着召见了刚刚离去的耶律德光。
毕竟,耶律德光是大契丹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不过,耶律阿保机叫耶律德光去,赵旭觉得这里面有韩延徽在推动,否则,怎么只见耶律德光,而不见大王子耶律倍和那个被契丹地皇后述律平宠溺的三王子耶律李胡呢?所以,赵旭觉得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