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韩延徽已经设好了酒宴,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人,赵旭几个一到,韩延徽见面又是一番寒暄,态度极为热情。
大家不分主次分别坐下,诸人连饮三杯,韩延徽再向赵旭敬酒,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赵旭只是说当天的事情就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但赵旭对于韩延徽这个契丹尚书令的身份,却避而不谈。
韩延徽又敬了李顺才和燕归农以及夏显林之后,说道:“实不相瞒,当日在太原城外,我以为自己大限已至,不是赵旭兄弟,韩某定然已经命丧黄泉。”
“哪里,我看你是福大命大,”赵旭笑笑说:“说实话,我还得感谢你,那天那个假扮契丹人抢劫的,是我的一个仇家。”
“哦?”韩延徽问:“如何结仇?”
赵旭冷声说道:“他们一帮人专以绑架勒索为手段获财,死有余辜。如今,全部都被我杀了。”
韩延徽见赵旭说杀人的时候面不改色,端的是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举杯说道:“快意恩仇,我心向往之。来,我们干了这杯。”
几人喝了酒,韩延徽说:“不是韩某当日有意隐瞒身份,实是情非得已。”
韩延徽见赵旭也不问,自己接口道:“说来话长,几位也不是外人,我不能不实言相告。”
“我其实原本是燕王手下,后来燕王衰困潦倒派我来契丹国求援,谁料想,契丹皇帝将我扣押,不放我回去,将我送到了塞外放马牧羊……回想往事,历历在目,唉……”
燕王就是曾经的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刘守光是刘仁恭次子,他为了夺取父亲刘仁恭的位置,将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后来又将兄长刘守文杀死,建立桀燕国,自立为帝,随即遭到晋王李存勖的讨伐,兵败后被杀。
“我在塞外,每天扬鞭放牧,曾以西汉苏武为榜样,决心效仿,可是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当初是燕王派到契丹的,可是我放羊没多久,燕王却被李存勖给杀了,想那苏武牧羊也有回到大汉的一天,可我所效忠的对象没有了,我要回去,去哪里?”
“无可奈何之中,我想做一个塞外野人也好,这时契丹帝却将我召至面前,对我十分的礼遇……诸位,不怕你们笑话,我也曾一心寻死,坚决不肯为契丹效力,契丹地皇后和皇帝一并的来开导我,说一个人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为大多数的老百姓做好事、并且在这个中间实现自己的抱负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在意身处何方呢?”
韩延徽说着叹息,夏显林听了若有所悟,赵旭说道:“我想韩先生胸中有沟壑,一看就是大才,也难怪契丹皇帝和皇后看重。”
“唉!什么大才,赵家小哥取笑了。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契丹一族那时候正一心学习咱们大唐文化,关键契丹人中懂这个的也没有几个,我恰逢其时罢了。”
李顺才这时忽然说道:“契丹人能从懵懂到今天的昌盛,韩先生的功不可没。我就知道,尚书令当初一力教导契丹建牙开府,修筑城郭,还设立市场里巷,用来安置各方民众,使每个人都能找到存活之法,让大家彼此安定,并开垦种植荒田,从此以后,来到契丹的,不管哪族人都安居乐业。因此,尚书令所作所为,这不管放到大唐还是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大功绩。”
“所以,契丹国如今能够威服各国,韩先生真是给予了很大帮助。”
李顺才依旧的戴着面罩,吃东西喝酒的时候,从罩下面送进嘴里。他说话时声音尖利,韩延徽知道李顺才必然遭遇过极端事件。
韩延徽身为契丹国尚书令,多年来见多识广,对李顺才的异装也不以为意,他倒是听蒙着脸的李顺才将自己到了契丹之后所做的事情如数家珍,心里多少有些高兴。
“唉,说句实话,契丹能有这样的发展,一来是契丹皇帝和皇后的大力主导,二是契丹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最后,是有我和一些臣子的绵薄之力。我曾经心里很是纠结,自己终究是唐人,到了契丹虽然是不得已,可身在异国他乡,肯定也会被别人诟病的。”
“但是,我最后想通了。人生有限,一个人在哪里活的自由,在哪里能伸展自己的抱负,在哪里活的像个人样,在哪里活的有尊严,那哪里就是这个人的家,就像大唐的一任皇帝李存勖,他本就是沙陀人,可是到了中原之地,不成了一国之王?”
“再有,像前唐李渊李世民一家,他们本身也有胡人血统,可开创了大唐盛世,拓宽了中原疆土,这又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谁还在意他们的出身是什么。”
韩延徽在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只是一个参军,如今是契丹国的尚书令,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说的话,固然有为自己辩解的一方面,但也不全无道理。
夏显林听了韩延徽的话,内心越发触动。
“说话简单,张口即来,但这中间有许多的曲折,几位都是赵家兄弟的好友,我的丑事,也不怕给你们说。其实,我在决定为契丹做事之前,曾经逃回到晋阳过,那会李存勖还只是晋王,他打算把我安置在他自己的幕府里,不过,晋王府的掌书王缄一干人却不容我,处处给我刁难,他们还给李存勖说,我是背负着契丹人的密令,来晋阳刺探军情来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有给李存勖说我要到幽州看望母亲,晋王准了。我一路跋涉,感叹自己就像是浮萍,真是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是我的立足之地。当我经过真定时,在同乡人王德明家住下。王德明问我,下来到哪里去?”
韩延徽脸色惨然:“我要到哪里去?我又能到哪里去?当时的河北之地都归晋国所有,我只能重新回到契丹国,王德明对我说道:你背叛了契丹国,悄悄的来了晋王这里,而今又要返回去,这不是去找死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真是没办法。于是,我看望了母亲之后,回到了契丹国主身边,我原想着耶律阿保机定然不会轻饶我,可是没想到,他见到我十分高兴,抓着我的手问我这一段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说很思念母亲,本想回请陛下说个清楚回去看看,但又害怕皇帝你不答应我,所以我就私自回去了。”
“从此以后,皇帝对我更胜从前,我的官位,也一直到了现在这样。诸位,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是为自己找借口,而是中原不容我,契丹皇帝却待我如此,你们要是换做了我,又该如何?”
夏显林几个这会心里都在想韩延徽的话,要是将自己换成了韩延徽,当时自己又会如何?
赵旭这时问道:“那我那会在太原碰到你,你是……”
“这个却是有些复杂,”韩延徽说着环视一周,问:“我看诸位都是英雄,不知可有在契丹大展拳脚的想法,如果有,韩某定然启奏皇帝,以韩某之力,给诸位一个大大的前程。”
赵旭看看夏显林和燕归农,正要说话,外面来人禀报,说大唐供奉姚坤求见。
姚坤?
这家伙看来没有被燕归农的一把火给烧死!
燕归农面色古怪,见到夏显林瞄自己,他故意端起酒敬夏显林,夏显林只有也举杯。韩延徽说道:“契丹皇帝阿保机曾和晋王李克用结拜,算是李存勖的叔父,所以不满李嗣源叛乱称帝。李存勖死于叛乱,皇帝陛下想要给李存勖报仇,这个姚坤说是来报丧的,其实说话之间到不像是一国使者,很像是做买卖的牙保,言语之间粉饰含糊太多,却没有回答问题真正的实质。”
韩延徽的意思是姚坤为李嗣源办事的态度模棱两可,很有倾向契丹的嫌疑。
这个赵旭几个已经得知。不过不足为奇,自古以来就是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子,皇帝都是玩阴谋诡计的高手,臣子要是私下没有为自己打算的心思,那倒是奇怪了。
韩延徽出去见姚坤,赵旭四个只谈论到了契丹之后的见闻,不然什么都不说,或者说一些私密的话,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一会韩延徽见过了姚坤回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陛下的意思本来是要杀了姚坤几个,被我劝住了。到底姚坤是李嗣源派来的,杀了姚坤难免会让两国交恶,兵戎相见也许就会难以避免,这对谁都不是好事。”
“我本来是随着皇帝在天福城,因为另有要事,先前离开,但是到了半路听到陛下因为城中失火发怒,就急忙又转了回来,唉,还好,姚坤几个还都安然无恙,不然,契丹和大唐之间,自此以后,不会有安宁的日子了。”
夏显林听了问:“昨夜有很多契丹兵在全城进行搜捕,后来又撤兵,难道是尚书令阻止的?”
韩延徽点头:“姚坤那些人住的地方失火,陛下震怒,要将放火的人抓了,我劝陛下不要因为这个惊扰百姓,再者,我倒是有些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的这一把火,意图就是让契丹和大唐起争端,他们好渔翁得利。”
燕归农一愣,问:“那这个人是谁?”
韩延徽说:“可能是吐蕃人,也可能是回鹘人。从来谁能在一件事里得到的利益最大,那么那个人的嫌疑就最大。”
燕归农原本没想这么多,听了韩延徽的话,心想这白脸黑胡子的尚书令分析的倒还是有些道理:大唐和契丹作战,回鹘和吐蕃看笑话都是轻的,说不定就会趁机往东扩张。
赵旭这时问:“会不会,那场火是姚坤那些人自己放的?”
韩延徽皱了一下眉头:“有这个可能。姚坤他们出使契丹的过程越是惊险,回去之后,功劳就越大。”
燕归农当时就是出于气愤,放了一把火,结果韩延徽和赵旭现在就“猜想”出了这么多的可能,他越想越觉得这些想得多的人没劲的很,事情哪有那么的复杂!此后就一直闷头喝酒。
酒宴之后,李顺才三个回屋休息,韩延徽请赵旭留下,和他到房内说话。
“这些话我只对能对你说,其实当天和我到太原的,是当今契丹国的兵马大元帅,皇帝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德光。”
赵旭听了故意惊讶的问:“你说那个阿璟是契丹皇帝的儿子?”
韩延徽叹气:“是。对不住,他不叫阿璟。”
赵旭:“这我就不懂了,他即为契丹兵马大元帅,为什么和你两个到中原地界?那不是太危险了?”
韩延徽又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帝又如何?王公贵族又如何?你可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遭遇的凶险,是我们这些寻常人意想不到的。”
赵旭听了,明白这中间可能涉及到了皇族内部的纷争。韩延徽转换话题说:“赵老弟身手不凡,气概凌人,做商贩有些屈才,能否在韩某府中先暂时住下,稍等时日,我为你在二王子那里举荐一下,他求才若渴,再加上有之前的缘分,必然会得到重用,不知赵兄弟意下如何?”
刚刚说是皇帝,这会说二王子。赵旭对耶律德光有救命之恩,但是韩延徽这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就是二王子的人。赵旭当然答应,嘴上说:“这个,我十分感谢,不过,我的那些朋友……”
“当然一并留下,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看他们一个个身怀绝技,定然也是英雄豪杰。能从中原一路跋涉到了这北边苦寒之地,没有几分本领,那是极难做到的。”
“这样就多谢了。”赵旭说着感谢,韩延徽笑说:“你这样就生分了,你当时救我和二王子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多的话。”
赵旭听了和韩延徽都笑了起来。
两人再交谈一会,有人又求见韩延徽,赵旭就离开了。
回到屋中,李顺才三个都在,赵旭将韩延徽的话重述一遍,李顺才心里高兴,表面却不露声色,燕归农嘿嘿的笑说:“那好,正好就能留下到城里做几笔大买卖,到时候到了契丹国都,那就能发更大的财。”
燕归农还是想着当贼偷东西,夏显林却疑虑重重的问:“咱们的目的是要杀契丹皇帝阿保机,如若要是中途韩延徽要咱们去对付大唐的人,那却如何是好?”
赵旭还没说话,李顺才说道:“不会。韩延徽当时在契丹得到重用,仍旧暗自跑回了中原,只是因为有些人妒忌他的才能在李存勖面前说他的坏话,才不得以又回到了契丹。而且他到契丹之后给李存勖写过信,说明了此中原因,还拜托李存勖照顾他的老母亲。他对李存勖说,有他韩延徽在此,契丹国一定不会向南侵扰,这个我是核查过的。因此,要我们去对付唐人,韩延徽不会那么做的。”
李顺才话音一落,燕归农小声的嘀咕:“那也要看是去对付谁,要是打姚坤,或者是对付杀慈州令的那些坏人,不知道夏镖头却是去也不去?”
夏显林一听愣住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