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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牧羊边地苦,落日归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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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顺才、燕归农、夏显林、赵旭四个人一路跋涉,逐渐深入契丹人腹地的时候,全部换成了契丹人的装束,扮作是贩卖货物的商贩。

    但是耶律阿保机这会并不在契丹国都临潢府,而在渤海国国都忽汗城。

    身在太原没觉得,这会四个人又从临潢府往忽汗城去,除了李顺才和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都感到有些寒气迫人。

    夏显林这下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史上南方攻打北方基本总是失利,倒不是因为兵士们不勇敢,而是南北温度差异太大,将士们适应不了北方寒冷的天气。

    这一路走来,李顺才越发的沉默,赵旭觉得他心事重重,好几次,他发现李顺才对自己都欲言又止,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终于到了忽汗城,四人找了客栈住下,李顺才出去探听消息,很晚才回来,有些愁眉不展,赵旭问发生了什么事,李顺才说:“原本我的希望大部分寄托在思德那里,没想到他在太原出了事。”

    “我这样子,想接近阿保机刺杀他,是难上加难。”

    “你心性善良,为人忠厚,实属难得,你愿意和我来刺杀阿保机,我是想让你做之前我要让思德做的事情,就是接近阿保机的大儿子耶律倍,进而好行刺阿保机,但是,这会看起来,事情有了变动。”

    接近耶律倍?那就跟自己之前接近李继岌一样了。赵旭关切的问:“李叔,究竟是怎么了?”

    李顺才沉声说:“阿保机自称为大契丹国天皇帝,他的正妻是他的表妹述律平,被尊为契丹地皇后,又叫萧皇后。阿保机和述律平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耶律倍,二儿子叫耶律德光,幼子叫耶律李胡,女儿叫耶律质古。”

    “耶律倍即为阿保机的长子,从小就被立为契丹皇太子,耶律倍必然是要继任阿保机的皇位的,而耶律倍这个人精通音律,能绘画,通文墨,还能写诗,只是在武功这方面有欠缺。”

    “而契丹人世代以马上为家,骑着马走到哪里就将家安在哪里,但耶律倍喜文不喜武,身边多的是文人墨客,缺的就是善于骑射的门客,因此曾几次被阿保机所诟病……”

    赵旭心说李顺才果然是做到了“知己知彼”,连阿保机和耶律倍之间的这些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耶律倍必然要选拔一些武力强的高手去填充这方面的不足,因此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如今,契丹人打下了渤海国,将渤海国更名为东丹国,耶律倍被阿保机命为东丹国王。”

    赵旭一下就听明白了:“李叔说的意思是,如果按照之前所想,我要是能混进契丹太子府,再取得耶律倍的信任的话,那么就有了接近并刺杀阿保机的可能,只是如今耶律倍被封为东丹国王,那么耶律倍肯定就是在东丹国驻守治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了接近耶律倍而去临潢府杀阿保机的机会。”

    李顺才说:“你说的对。耶律倍成了东丹国主,之前的渤海国国都忽汗城如今已经改名叫天福城。要说耶律倍一辈子不去临潢府那不可能,可是耶律倍要是一年半载的总是呆在天福城,万一等到阿保机死了才到契丹国都去接任阿保机的皇位,我们的设想就落空了。”

    这怎么办?

    李顺才谋划了很久,才有了这个计策,谁知道普济那会意外死亡,计划差点夭折。但是这会有了赵旭的加入,一切得以重启,可是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又要半途而废。

    李顺才心情十分不好,停了一会说:“杀阿保机是我平生夙愿,也是我设想中最重要的部分,阿保机不死,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去操作。”

    李顺才还有什么计划?

    李顺才说道:“你知道,我们党项这一族在契丹已经多年,我的心愿就是杀了阿保机,为家人报仇,而后在有生之年将族人带离契丹,回归党项人故土,大家一起再壮大党项。阿保机之前就和契丹族人争夺王位,别人都有怨言,阿保机要是死了,就算耶律倍当皇帝,起始之初,契丹其他王族肯定会有一番纷争,我们就有了可乘之机。不然契丹人哪能轻易将我们放走?”

    “所以,第一步不能完成,后面的就是空谈。”

    赵旭看着李顺才疤痕累累的脸,想岔开话题,问道:“如果一切顺利,李叔倘若能带着族人离开契丹,那到哪里去安身?”

    “夏州,”李顺才低声说:“从前唐起,党项人就在夏州一带生息,前唐僖宗曾任命党项人为管理夏州、绥州、银州的节度使,虽然后来战乱频繁,党项人在这地方影响有些不及从前,但是目前而言,仍是最好的居住之所。”

    “况且,那里名义上仍属大唐管辖,只要到了夏州,契丹人即便追了过去,洛阳的李嗣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李顺才一心复仇,看来是思虑很久了,想的很周全,但是目前要面对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接近阿保机呢?

    耶律阿保机将渤海国改名东丹国,忽汗城改名为天福城,让太子人皇王耶律倍为东丹国主,设了四个宰相,契丹和渤海各有两人。这一段契丹人忙于安抚东丹百姓,除了原来渤海国的贵族和官吏更迭变换之外,其实对于其余普通人的生息没有太多的影响,几乎一如往常,因此大街上熙熙攘攘,商铺店家照旧开门买卖。

    李顺才还是每天早早出去打探消息,赵旭也在客栈里静心守候,夏显林最近遭遇变故,也是心事重重,倒是燕归农,四个人到了天福城的第一天还安静,好好睡了一觉,但是第二天他见到赵旭夏显林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深觉这两人真是无趣之极,一个人就在天福城溜来逛去,和李顺才一样的也是早出晚归,也不知他一个人到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找寻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赵旭和夏显林都知道燕归农貌似粗鲁,其实细心,再说燕归农也是一身本领,于是倒也不担心他会在这里吃什么亏。

    这晚掌灯时分,外面街上忽然的吵杂起来,过了一会又安静了,又过了一会,忽然有人嚷闹说城北方向着火了。

    赵旭和夏显林推开窗往北边方向看,果然浓烟升腾,火光熊熊,两人正在听别人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燕归农晃晃悠悠的推门进来,将门关好往那里一躺,倏然说:“别看了,那火是我放的。”

    “啊?”赵旭诧异的问:“你放的火?怎么回事?”

    燕归农乜眼说:“不怎么回事。他娘的!就是看有些人恶心,不放把火烧一烧不足以让我心舒坦。”

    夏显林和赵旭对视一眼,赵旭说:“燕兄没事就好。”

    燕归农本来说了一句自己放的火,就是不说放火的原因,是想引诱赵旭和夏显林来问自己缘由的,但是见这两人不上钩,他自己倒是耐不住了:“我放火烧的那个地方,住的是一队大唐来的官兵,其中领头的是什么‘供奉官’,这劳什子供奉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的,名字叫姚坤。”

    夏显林听了说:“供奉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至于姚坤,却是不知为何人。”

    “他不就是何人。”燕归农看着赵旭丢了一句,坐起身子说:“我听到姚坤和那几个唐官说话恶心,就放了把火将他们住的地方给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给烧死。”

    “哦,他们都说了什么?”赵旭张嘴问,燕归农却不说话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那里一扔,倒头又睡下。

    夏显林狐疑的看看赵旭,将信拿起来,嘴里问:“信里写了什么?”

    燕归农不耐烦的说:“我又不识字,你问我作甚?自己看。”

    不识字你拿这封信干什么?夏显林无语,将信打开一看,登时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铁青,又将信递给了赵旭。

    赵旭刚将信接过,夏显林走到了窗前,猛地一拳打在墙上,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厚颜无耻之极!”

    燕归农听着夏显林的话,眼睛看着房顶,嘴里嘿嘿的说道:“无耻?只有更无耻,没有最无耻。说无耻都是夸赞这些唐官,他们简直就是狗屎,就是臭不可闻的臭狗屎。”

    夏显林骂契丹人,燕归农却在骂唐官,赵旭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先看信。

    原来,这封信是大唐新登基的皇帝李嗣源派往大契丹国的供奉官姚坤给李嗣源的一封请奏,请奏的内容是说,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已经从供奉官姚坤这里知道了李存勖的死讯,言明李存勖是“大契丹国皇帝的儿子”,耶律阿保机这个“大唐前皇帝李存勖”的父辈刚刚得知大唐兵乱,还没有来得及去救援,之所以没有去救援的原因是渤海国还没有被攻下,所以没有去成,谁想到却“致使我儿到了如此地步”,大契丹国皇帝“痛哭不已”,并责问如今的“大唐天子”“那会听说洛阳有急事,为什么不去救援?”。

    姚坤面对阿保机的问责,回答说当今大唐皇帝因为距离洛阳道路太远去不了。阿保机又责问“大唐现在的天子为什么自立为皇帝?”,姚坤又给阿保机解释了李嗣源之所以即位的原因“中原没有君主,唐朝天子是不得已才即位的。也就好象天皇王刚刚有了渤海封国一样,难道是强行夺取的吗?”

    阿保机说“我的儿子李存勖死了,我儿和我虽然是世代交谊,然而曾多次和我战争。我和现在的大唐天子没有什么怨恨,足以和好。如果能够给了我黄河以北的地方,我就不再会向南侵犯了。”

    阿保机就是要李嗣源割地,否则就会带契丹兵南下,姚坤说回答说“这些事情不是使臣我说了就算数的”,于是阿保机非常生气,于是将姚坤一行人看管起来。

    十多天之后,耶律阿保机又召见姚坤说:“黄河以北地区要是给不了我们大契丹的话,你们将定州幽州给我大契丹国也可以,总之不给的话,我就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阿保机曾经和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结拜为兄弟,李存勖那会也以叔父之礼对待阿保机,因此阿保机才会有“我儿李存勖”之说。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因为李存勖死了,这个供奉官姚坤就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嗣源派到契丹来给耶律阿保机报丧的。

    李嗣源登基后,国号仍旧沿用“大唐”,以晋王李克用后人自居,这样算就是李存勖这个弟弟死了,李嗣源这个前皇帝的哥哥继位而已,这算是“名正言顺”。

    只是阿保机却趁着李存勖的死,也是看李嗣源刚刚当了皇帝,根基不稳,于是借机要挟,想要李嗣源将黄河以北的地区割让给契丹。

    对于阿保机这样的要求,姚坤当然不敢答应,他又走不了,离不开,因此写信请示李嗣源。

    阿保机想借着为李存勖报仇的理由出兵大唐,夏显林看了信骂契丹人无耻,那燕归农却为什么要说大唐官无耻?

    赵旭问:“燕兄在那里听姚坤他们说了什么?”

    “我就是东游西逛,看到那幢院子里唐人多,就想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没想到是什么‘供奉’。”

    “我听姚坤他们几个唐官议论,说契丹人刚打下来了渤海国,这会势头正盛,咱们却不能招惹,割不割让黄河以北,那和我们几个来跑路送消息的又有什么关系?要是这会我们不答应,自己恐怕就会被契丹人砍了脑袋,那倒还不如应承了,至于皇帝到时候到底怎么办,却和我们无关。”

    夏显林听了怒:“他们竟然说这样的话!”

    “这又有什么稀奇,”燕归农坐起身说:“那个叫姚坤的刚开始还犹豫,他身边的人说,咱们几个随着供奉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虽不说劳苦功高,也是任劳任怨,要是因为这个留在了苦寒之地回不去,那可就有些不划算了,家里妻儿老小,今后何人照应?难道要咱们当苏武去牧羊?”【注1】

    “再说,咱们如果坚持下去,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最终的决定权不在咱们手里,难道咱们几个写了将河北的地方给了契丹人,就能真的给了?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一派胡言!”夏显林又是一拳打在墙上:“即为供奉,在外就代表大唐,哪有写了到时候又不认的道理,岂不是给契丹人以口舌!”

    “还自比苏武牧羊!一群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蛀虫,他们给苏武提鞋都不配!”

    燕归农冷笑问夏显林:“不提苏武忠义,我问你,那个大唐与你有关系?哪个大唐是你的?你激动什么!那是那些人的大唐,你只是个逃犯。”

    燕归农见夏显林脸色发青,转言说道:“这时,那几个家伙中,一个问,要是我们在天福城按照契丹皇帝的意思写了割让书,回到洛阳,皇帝发怒,这可怎么办?”

    燕归农学着其中一个人说话的腔调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咱们先写信向皇帝明辨一下经过,当然,这个内容却是要写供奉对契丹皇帝的无理要求是坚决不答应的,因此,咱们不是被软禁了十多天嘛,这总是事实,而后,将奏书赶紧送走,明天咱们就去见契丹皇帝,他必然要咱们再签,那,就签了,这样到时候回到了洛阳,陛下不会怪罪,这边,咱们也暂时无忧,先离开契丹再说。’”

    赵旭和夏显林都明白了燕归农所讲的。姚坤那些人投机取巧,意图耍诈,两面都不得罪,于是,就有了这封书信。而燕归农这个大盗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放了一把火,烧没烧死姚坤那一干唐官不说,趁机将这封信给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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