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火烧木家楼(一)
“没错,”赵旭瞧见左右没人,轻声说:“我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你自求多福吧。”
他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
他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
箭头要是不偏右,左边就是心脏,自己岂不是早就死了!
李绍琛看着赵旭的背影,心说两军对敌,自己和他素未相识,他为何要放自己一马?
自求多福?
李绍琛挣扎着起身,看着外面的光亮,心说到了这般境地,还怎么自求多福?自己比得过郭崇韬吗?
自己比得过朱有谦吗?
“苟延残喘!”李绍琛大声的叫喊了起来:“苟延残喘,无济于事!我早就应该死了!”
“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苍天啊,我该死,我该死啊!”
“啊!——”
赵旭落后几步的,跟着李继岌,还没到地方,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声的叫喊:“言而无信,李存勖,你言而无信!”
李环大怒,嘴里骂了一声:“这老娘们,臭野鸡!满嘴胡说八道,我去用粪堵了她的嘴!”
“我看她是吃的太饱了!”
“不用,”李继岌这会猛然的不生气了,他叫住李环说:“陛下下诏了。”
李环一看李继岌的表情,明白了,进去之后,就将刀抽在手,赵旭跟着李继岌身后冷冷的看着,那许太后长的还可以,就是脸渗人的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上肥肉嘟嘟囔囔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许太后一见李继岌,大声的喊道:“我儿子以整个蜀国投降大唐,反而被如此对待,敢问李家信义何在?”
李环“呸”了一声:“信义?你也配说信义?你当我不知道是吧,你们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你是王衍的娘,你们富有蜀地,可是还贪婪的不得了,竟然和老百姓抢着做生意,哦,开酒家商铺的,还卖这个卖那个,你们家卖了别人谁还敢卖!你一个老太婆,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老东西!长了一颗财迷心!蜀地的人都盼着你们死,死,你知道吗!”
许太后看着李环,全身颤抖,指头从李环指向了李继岌:“乌鸦笑话猪黑,我感到你们的祸患不久就会跟随而来了!”
“我去你娘的!”李环骂着一刀就戳中了许太后的肚子,许太后“啊”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李继岌转身就走,赵旭跟在后面,只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李环喊道:“你娘!老子以为你肚子上的肉多,原来你也不经砍!”
就要走出门的时候,李继岌猛然看到关押着的一个鬓发如云,颇为绝色的美女,嘴里“咦”了一声,问:“你是谁?”
这女子冷冰冰的说:“我是刘氏。”
李继岌问:“是王衍的妃子?”
刘氏点头,李继岌说:“你这模样,我见犹怜,本王赦免了你,如何?”
刘氏眼神轻蔑的看着李继岌,说:“家丧国亡,宁死不能遭受污辱!”
李继岌的热心遭了冷遇,他再也不说话,一直走了很远,才说:“不该死的要去死,应该死的不想死,这真是求仁不得仁。”
李继岌正在发牢骚,有人跑来禀报,李绍琛疮口迸血,死了。
“死吧!死吧!都死了吧!”李继岌气冲冲的离开,赵旭紧跟了过去。
一路行进。可不管走的有多慢,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这天大军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从前唐开元元年(713年)设置,后梁开平元年改京兆府为雍州,后又改为大安府,大唐同光元年复为京兆府,也叫西都。
赵旭已经思付着离开。再往前走,就要到陕州地界,赵旭觉得石敬瑭那个拍马溜须的狗东西肯定不会错失这次对李继岌当面阿谀的机会。
石敬瑭要是来了,自己每天都随着李继岌左右,不可避免的就要和石敬瑭碰面,最为主要的,那个白脸的刘知远也是应该对石敬瑭如影随形的,那自己这会能打得过刘知远吗?
不能冒这个险。
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一次失败,全盘皆输。
如果一次杀不了石敬瑭和刘知远,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今后想借着李继岌去接近李存勖,也就成为了泡影。
早上起来梳洗完毕,赵旭到李继岌那里辞行,李继岌是真的不想让赵旭离开,但是不让赵旭走也不可能:“肖九,不管见到没见到你家的那些老亲戚,都及早回来。”
李继岌让人又捧来两盘金银,说:“本王让你当校尉,你不干,作为本王身边的人,你也算荣归故里了,但要是不衣锦还乡,有些坠了本王的名声。”
“因此,这些你都带着,见了亲戚,不要吝啬。哦,他们如有一技之长的,你尽可以带来见我,我都给安排。”
赵旭:“上次魏王赏赐了那么多,我还……”
李继岌打断了赵旭的话:“上次是上次,和今次不同,这个是给你亲戚的。”
赵旭不再推脱,再次谢过,李继岌让他一起用膳,吃完之后,一直将赵旭送到了大门口,从李环手里接过万里无云的缰绳,等着赵旭上马。
赵旭拱手施礼:“魏王如此待我,我……琐事完毕,我会回来。”
李继岌哈哈一笑:“本王没朋友,你可算得一个。即为朋友,何须多言,做儿女之态!”
一干人从来没见过魏王为哪个人亲自执缰,全都对着赵旭侧目注意。赵旭要从李继岌手里接过缰绳,李继岌只是不许,无奈,赵旭上了马,李继岌才将缰绳递到他手里,摆了一下手,笑笑的看着赵旭。
“珍重!”赵旭说了一声,骑马就走,没几步,李环在后面喊:“喂,你早些回来,我还有事给你说呢!”
“那我不走啦……”赵旭在马上回了一句,李环哈哈一笑,跟着李继岌进去了。
京兆府往东就到了陕州地界,往西,则是凤翔府,因此赵旭想来想去的,只能往北,这样经过延州,距离绥州就不远了。
如果到了绥州之后,过河,就到了太原。
李绍琛这会应该早就不在银州了。那会和他相约,但是最终目的地是太原,所以赵旭一路向北。这万里无云虽不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是神骏,因此没两天就到了延州地界,进到城里之后入店,这店家每日里见到了人多了去了,察言观色已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领,赵旭器宇轩昂,店家早就哈腰点头过来伺候。
无论如何,赵旭觉得自己还是小心行事,所谓小心行得万年船,他要了雅间独坐,很客气的对店家要了吃食,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
这时有人在外面叮铃叮铃的摇着铃铛,却是卖唱的,赵旭听到的是个声音嘶哑的男声,唱的却是喜庆欢快的调调,反差很大。
那个卖唱的没唱几句,在店里吃饭饮酒的已经有人在骂要他滚蛋了,说扫了老子的雅兴,店家过去,也不知道给了这卖唱的钱还是吃的,这卖唱的千恩万谢,被打发走了。
民生艰难,生灵皆苦。赵旭从京兆府到了延州,一路上见到的流民何止百千,刚开始他还见穷苦人就给几个钱,可是后来,发觉自己根本就施舍不过来,所以也就作罢了。
吃完饭赵旭就准备离开延州,店家将马也已经喂好,他牵着马走了没多久,却见到一个衣裳褴褛的人腿上脸上都是血,倒在路边,身边还扔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路人匆匆,没一个人去过问,赵旭想这人难道就是刚刚在卖唱的那个?
“你还能走不能?”赵旭过去问了一声,那人抬起无力眼睛,看看赵旭,恍急的说:“尊驾,我这就走,绝不影响你的心情……”
赵旭听了无语,这人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蹒跚走去,他经过的地方,滴的都是血。
赵旭一直跟着,那人到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身子往墙上一靠,滑坐下去。
赵旭跟了过去,这人睁开眼一看,忽然说道:“好汉,给条活路吧!”
赵旭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掏出一把钱,轻轻放在这人的腿上,说:“去看病,身体好了,回家去吧。”
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钱,再看看赵旭,将钱抓在手里连声说道:“谢谢!谢谢,愿观音菩萨保佑你福禄安康,多子多孙……”
“将钱收起来,不要外露,”赵旭说着就要走,这人才明白赵旭为什么将自己赶到这个僻静的地方,原来是怕在大街上给自己钱,被人盯上,说不定就被他人抢了去。
赵旭走出了一截,听到那人在身后嚎啕的大哭,他心里一酸,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颠仆流离的日子。
——可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流浪!
那个被赵旭施舍的人在没人的角落哀恸不已:“哪里还有家啊……都死了,都死了啊……”
这人家中惨变,身负有伤,被人歧视冷落频遭白眼时,都咬紧牙关,可是被这个好心肠的少年一通关怀,却被触动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许多的委屈伤心再也止不住,终于痛哭起来。
就要走出城门,赵旭看到路边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男女,都是半大的孩子,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衣裳,脸上也五花六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有个成年男子弓着腰,眼睛却在注意路过的人,看有没有人有收买这些孩子的迹象。
这种事赵旭真的已经司空见惯,他走到了城门的门洞里,听到那个卖孩子的男子在向谁推荐哪个孩子机灵懂事又会干活,但是买家似乎不太满意,那个男子就说自己是正经的牙人,这几个孩子都是正经的途径来的,自己都测过他们的身体,绝对没有疾病,而且都手脚利索,买回去绝对是赚到了,云云。
此时律令规定产业、人口、畜乘的买卖必须有牙保。牙保就是牙人,就是中介。尽管那个男子说的巧舌如簧,似乎买卖还是没有成功。
这时,赵旭猛地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哭叫,他一愣,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赵旭屏足而立,过了片刻,才知道那个卖孩子的牙保因为半天没开张,在打骂被卖的孩子出气,只听一个女声在抽抽搐搐的啼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别打我,我会表现的好,让人家将我买去,给你赚钱……”
赵旭登时心里“嗡”了一声,全身宛如被雷击一样,他立即调转回头到了门洞的边沿,往那边看。
只见那个牙保没有说话,只是手脚十分狠毒,一会在这个孩童身上踢一脚,一会在那个孩童身上打一拳,被打孩子都弱不禁风,瑟瑟发抖着泪流满面,有个被卖的孩童这会趴在地上,似乎是个女的,赵旭看不清她的长相。
等了一会,这孩子起身,赵旭定睛看去,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再看,登时热血上涌,全身几乎要炸裂,就要立即过去和她见面。
刚刚没有留心细看,这女子在几个孩童中间夹杂着,也分辨不出来,这会赵旭已经瞧清楚了,这个倒地刚起来的女孩,就是绥州木家的姑娘木兰!
木兰!
是木兰!
千真万确。
脸孔虽然瞧不清楚,可是她那双大眼睛却极易辨认。
可是木兰怎么会在这里,在延州出现?
除夕夜里,意图打劫的高云翔派去的那伙人不是已经被木家给报官抓获了吗?
难道是脱逃的高云翔报复,将木家怎么了?
否则小木兰怎么会在这里,会被贩卖?
木兰的父亲木晏,她的母亲高氏,还有她的弟弟宝儿呢?
赵旭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了自己的冲动。
高云翔会不会在延州?
冷静了一会,赵旭重新进到城里,在街道的另一边找了店坐下,随意要了几样东西,注意着对面的木兰。
她瘦了很多,个头却长高了一些。
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这个牙保的生意一直就没有开张。
到了下午时分,牙保将几个半大的孩子赶上了一辆驴车,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