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民国往事（四）
铁半仙师徒刚才进门的时候，门口的灯笼就已经灭了，此时二人出来只见巷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铁半仙脚下不稳，踢到了什么东西，跌了一跤差点儿摔倒，忙伸手扶在小徒弟肩上才没倒下去。
“师傅小心！”徒弟急忙搀住师父。“天这么黑，让咱们走也不给个灯笼。还大户人家呢。差点把您老人家摔了。”话语之中愤愤不平。
“嘘！”铁半仙侧耳听了一下，听见孙总管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四下再无声音。轻轻捏了一下徒弟的肩膀。“不赖他，是师傅腿吓软了。来扶着师傅，咱们走。”
“师傅，你们在里面说啥了？这家也不给安排个住处？还不如上次去遵义县城给黄老爷看坟地时招呼得好呢！那黄老爷还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哎呦”徒弟还在抱怨，一不小心骂了个“铁公鸡”，冲了师傅的名讳。
“别废话！小心被主家听见，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你小兔崽子的造化了。”铁半仙急忙在小徒弟头上轻轻擂了一拳，低声打断了徒弟的话头。接着关切地问道：“刚才下去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都是白米饭，比咱们吃的红米好吃多了！就是没有肉，只剩了些汤……”小徒弟捂着脑袋，伸舌头舔了舔嘴唇，貌似还在回味刚才的饭菜，意犹未尽。边说边搀着着师傅出了巷子，两人聊着天，顺着大路向南门走去。
“想吃肉？给。”铁半仙从怀里掏出两只青岩烧猪蹄，递给徒弟一只，自己抓着一只就开始啃起来。“不快点吃就没了啊。”
徒弟看着手里的猪蹄，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不过也不知道是已经白米饭拌菜汤吃得太饱，还是从师傅怀里掏出来的红烧猪蹄夹杂着一股汗酸味，徒弟张了张嘴却吃不下去。一旁的老师傅确是两口就咬掉了半块猪蹄，嘴里还不住赞叹：“香，真香，地道的青岩猪脚，多少年没吃到过了，孩子你没口福啊。”
一老一少边说边吃边走，来到一个路口，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两条麻袋兜头罩在了两人身上，还来不及叫出声来，两人就被套进麻袋。有人立刻扛起来就跑。
小徒弟想喊叫，“救命”二字还没出口，就感觉一个冰冷的硬东西顶到了脑袋上。“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麻袋外传来。是扛着他的那个人，不用说也知道，顶着脑袋的是手枪。
“娃儿，莫叫，叫就没命咧。”老师傅铁半仙那边估计也是一样的待遇，不过毕竟是经过见过的，遇事冷静。虽然声音颤抖，可还不忘了隔着麻袋叮嘱自己的宝贝徒弟，别太过紧张喊出声来，再让人结果了性命。“好汉爷饶命，我们身上没有钱，但是家里有100块大洋，全给你们。你们送我们回家，我拿给各位好汉！都是江湖中人，切莫撕票。”
“少废话，再出声宰了你们！”扛着师傅的那人手上一用力，用枪管狠狠地捅了铁半仙一下，他再也不敢作声了。
扛着两条麻袋的一行人，也不知道有几个，就听脚步杂乱，七拐八拐地跑了起来，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人的速度缓了下来，听声音是进了一道大门。又把两人抬进了一间屋子，接着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几人退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过了不多一会儿，只听脚步声走近，有人一把摘下了两人头上的麻袋。铁半仙却没睁眼，闭着眼睛低着头，说：“好汉！好汉！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规矩我们懂，我没看见好汉的脸！好汉不要杀我们！我家里有钱，但是藏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要能放我们回去，立刻双手奉上大洋100。好汉如果不信，派人跟我回去拿，还可以留着我徒弟做人质。”
“呸，你个穷光蛋也趁100大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对面的人厉声喝道。
“不看，我绝不看！江湖规矩我都明白。”铁半仙干脆趴下身子，把头顶在地上。
“师傅，抬头吧，咱们认识。”这时候，小徒弟轻轻推了推铁半仙。
“废话，咱们当然认识，我认识你是我徒弟。”铁半仙恨不得踹徒弟两脚。这种时候，这傻货还在说什么废话。
“不是的，师傅，这人咱们认识，是总管大爷。”小徒弟忙不迭地拽着铁半仙的胳膊，想把他师傅搀起来。
铁半仙这时候才敢侧着脸向上看去，对面站着的果然是刚才见过的孙管事。“哎呀，管事大人开什么玩笑？吓死小老儿了。”铁半仙这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孙管事喝住了：“老实跪着！”
铁半仙一愣，心念一转，脸上转眼就挂出了笑容。“大总管，知道您当差不易，我收老爷的100大洋，一个子儿都没动，回去就拿来孝敬您老！您看是派人跟我去拿，还是我让人过几天送过来府上？”
“哼！”孙管事从鼻孔哼出一声，“你别把老子当绑票的。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跟姓刘的合伙骗师座的钱，别以为我不知道。”
铁半仙闻言大惊失色，直接就站了起来，辩解道：“总管大人，这种话可不好乱说，刘老板接我来的时候只说是给自家人
看风水，别的什么都没给我说过啊。我们行走江湖的，靠的是本事吃饭，怎么敢欺骗师长大人？”
“你还嘴硬？写一个‘帥’字就能知道师座是哪里人？”孙管事一撇嘴，“往那边看，刘副官已经全招了。你们串通好了要骗师座，我今天就是要替师座将你们正法。”
铁半仙师徒顺着孙管事的嘴角方向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此地是一间石牢，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背后一扇厚厚的木门。墙上挂着两盏油灯，虽然不怎么亮，但是屋内的情况倒是大致能看清楚。屋里没有什么家具，靠墙摆着一张长凳，凳子脚边躺着一个人，头上罩着麻袋，身上满是血迹。看身上的穿着打扮，却不是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和师徒二人混在一起的刘副官是谁？
铁半仙暗自叫苦，嘴上却不示弱：“孙总管，小老儿不才，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号的。这看相测字铁口直断，却是不假的。这刘老板昨天来到我家，就拉着我们师徒连夜赶路到了贵阳。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好说他和我们合伙骗人呢？你叫他起来我们可以当堂对质。”
孙总管嘿嘿一阵冷笑：“当堂对质？刘副官私通匪类，出卖党国，已经被就地正法了！！”
“无凭无据，你岂可随意污人清白？”铁半仙号称“铁口直断”，还真不愧“铁口”二字，死尸就在身旁，心里怕得要死嘴上却不输人。
“好，我就让你证明一下清白。你告诉我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就信你。”孙总管说道。
“那我也给你看看相？也罢，此时已过子时，小老儿我可以开卦了。”
“一天只开一卦？唔，好像是听说过你还有这破规矩，那我就不用了。这样吧，你来说说师座家里的情况。说对了，我就信你。”说这话的时候，孙总管略微有些迟疑。
“如果要问师长大人的事，那得他本人来问卦。若要细到家里，或者本人运势，光测字还不够，要摸骨。”铁半仙答道。
正说话间，就听院里一阵大乱，一串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突然屋门被人“当”地一声一脚踢开。院里的火把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接着就见几个大兵模样的人冲进屋内，一把抓住孙管事，将他双手反绑，架在师徒二人对面。铁半仙吓了一跳，腿一软，又跌倒在了小徒弟身边。
这时候，就见胖大的师长身着一身戎装走进门来，和之前不同，此时脸上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仍是带着那副墨镜，也不知道这晚上黑灯瞎火的，带着墨镜能不能看清路？师长进门不容分说，上来就给了孙管事两个嘴巴。骂道：“奶奶个熊的，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请的贵客？”
孙管事一脸委屈，连忙解释道：“刚才手下的兄弟来报告，说是刘副官晚上回到宿舍，立刻收拾了东西就想跑路，他们怀疑他要当逃兵。我情急之下，未及请示，就先抓了回来，审问之下，刘副官招供他联合这两个江湖骗子欺瞒师座，怕事情败露，便想逃回老家去。”
“哼”师长似乎对这个说辞非常不满，“那审出来什么没有？骗了我什么啊？”
“刚问了几句，说到他找到算卦的铁半仙后，生怕这些江湖人士不靠谱，就预先做了些交代。我正要取笔做记录，他趁我不注意拔腿想跑，被我一脚踢倒。他头撞在门框上，现在已经没气了。”
“哼，问了几句？问话问的衣服都抽烂了？怕不是屈打成招了吧？算了，算了。来人，把他押下去。”说罢师长一摆手，几个大兵押着孙管事向门外退去。孙管事还想说什么，一看师长的脸色，识趣地闭了嘴，头一低，被架了出去。此时，看了一眼地上刘副官的尸体，师长眉头一皱。“等等，把这个死鬼也拖出去扔了，别声张。这些个废物，净给老子添乱。还有把这孩子抬到外面去休息，好生招待。”有人连忙把刘副官拖了出去，又把已经吓得瘫在地上不能动的小徒弟背走，顺手关上了门。
这时候胖师长才看向缩倒在一旁的铁半仙，露出他招牌的笑容，伸手将他搀起来，连忙声表示歉意：“铁先生你受惊了，都怪我虑事不周，没有派人护送先生回去，这才出了误会。”
铁半仙这才借机慢慢站了起来，还故意挺直了身子，对着胖师长一抱拳，颤着山羊胡微微一笑：“师长大人，刚才孙管事和我们说的话，不知道大人听到了没有？”
胖师长脸上一阵尴尬，说：“我刚得到消息就赶来营救铁先生，进门没有听全，听了半句……”
“那就是了，也不怪孙管事怀疑我和刘副官串通。大人的身份，小老爷测字之时确实是略知一二。刘老板是大人的副官，只要他私下告知小老儿，大人仙乡何处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总管大人对我有疑，想必大人也对我不能全信。此处只有我和大人两人，小老儿便就说点大人的家私事，想必刘老板之类的外人也不会知道，更没有可能私下告知小老儿。如此也好请大人验证。”
“不必不必，我是相信先生的。”胖师长一边摆手，一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铁半仙。
“大人是哪位师长，大人虽然未说，小老儿却
已然知道了。当然大人也可以认为是刘副官告诉小老儿的。但刘副官却不知道大人家门前有一个池塘，背后是一道石梁。村口有一棵千年古槐。”
“这次先生错了，我家老宅门口有棵古槐不假，背后也有一道石梁。但门前却是旱地，没有池塘。”师长此时颇为得意，似乎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大人莫慌，大人年幼之时，精气汇聚，皆靠这塘水带来。大人离家北上读书之时，这气运随人而走，这水塘便干了，因此做了旱田。”
胖师长闻言大惊失色，原来他家是三代之前从遵义迁居到毕节，在群山之中开山凿地，居住下来的。从他离家上私塾起，全家就搬到了镇上居住，老宅只有几个长工帮着种地看房子，偶尔打扫打扫祖坟。连镇上的同学都不知道他家祖宅的所在。这刘副官是湖南人，跟着他不久，不可能知道这些。这个铁半仙虽然和自己祖上同在遵义，却不可能得知自己家族搬到毕节之后的事情。而且能连池塘什么时候干涸这种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时候不由得真心的信服起来。
胖师长脸上霎那间便恢复了他招牌的笑容，说道：“哈哈，铁先生真乃神人也，那你既然知道我有要事相商，可否请先生卜上一卦？”
铁半仙一脸苦笑，双手齐摇。“不行啦，不行啦，小老儿每天只能问一卦。今天既然给大人摸了骨，那只能等明天再看了。”
胖师长一脸疑惑，“什么时候给我摸骨了？”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伸手扶过这姓铁的小老头，不由“咦”了一声，抬手一看，却见一双油乎乎的黑手，带着一股红烧猪蹄的味道扑鼻而来。
“奶奶个熊的！早就听人说看见老人莫名其妙倒了不能随便扶的，没想到我这么一下也能被碰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