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梦断魂
黑烟、焦木、残垣……蓬莱仙宗建筑烧毁了好几处，原本清雅的八角星如今也缺了两角。原本四处燃起的大火早已熄灭，只大门前后的焦黑灰烬昭示着此处经历过的祸事。丹鸟并起翅膀，立于完好的内殿屋顶上，不时警惕地四下看看。天还未亮，沉沉夜色下，一身焰色似日光顺着屋檐流淌，顺着海石台阶而下，将碧海也染作了余烬。
屋内，南天被搁在了内室的榻上，几人都围在榻边。
身上的鹤羽已褪去部分，露出了光洁的臂膀；面上未见血色，那抹朱砂也变作细细的一条，竖立在额间，倒像是这仙鹤梦中也不安似的皱着眉，完全没有醒转过来的意思。
绿央就坐在榻边，眼中噙着的一层泪，欲落不落。她仔细搭着南天的脉，又轻声询问明烛：“以爹爹修为，怎至于被伤至此，莫不是那关熠使了什么阴招？”
明烛已被林嵁引导着稳下来气息，缓过来不少。此刻正坐在床头，轻柔地拂开了南天面上散乱的发丝。闻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鹤族每个百年大期，不仅是寿命，更是修为更进一步的契机。但此期间，也是仙鹤一族最为脆弱的时期。灵力游走洗濯灵根肉身，如强行催动或被外力影响，轻则修为大减，肉身受损。重则神魂激荡，打回原形。”
“重风是刻意挑的这个时候。先叫关熠伤我旧疾，逼得南天提前出关，再以蓬莱相要挟。就算是以命相搏，也能重创我等。”
一口气说完这些，明烛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遂往后靠了靠，才继续道：“南天强行动用本源之力，又差点逼出仙鹤本体。导致本就未洗濯重塑完毕的灵根遭受重创，肉身负荷过重，神魂陷入了混沌之中。”
听他说完，还没等绿央说话，原本趴在榻边的林嵁却先一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啊，那师父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啊。哇呜呜呜呜，不要啊，这让师父你怎么办啊。”
他哭得“不遗余力”，导致话也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覆了烟尘的脸蛋子被眼泪这么一糊，更是黑一块白一块的。
绿央和明烛两人都颇觉无奈，但到底是个才总角的小孩，经历今晚种种已是头一次，现在如此情状他二人又哪里舍得责骂。
于是，明烛空出一只手在林嵁的脑袋顶，道：“嵁儿别怕，师父们不会丢下你的。”
绿央也赶紧道：“是啊，姐姐拼了这命也不会让爹爹就这么……”
林嵁急切出声喊道：“大小姐也不能……不能拼命！”
“不拼不拼，我这不说快了吗。你要相信我的修为。好了，别哭了。这么大声，爹爹可是能听见的。”
这话自然是诓小孩的，谁都不知道南天现在五感是否还在。但林嵁却是真切地相信了，立马止住了哭声，抬手胡乱地擦了两下脸上的泪，嘴巴也闭得紧紧的。
瞧着那脸被擦得更花，绿央简直哭笑不得：“乖嵁儿，快去洗洗你这小花脸，换身衣裳。你师父可不想醒来看见个大花猫杵在这儿。师兄弟们还在外面忙活呢，你也去帮帮忙，再给大师兄传个信。好吗？”
林嵁脸红了，好在那红藏在黑灰下也看不出来。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不迭地就退出去，一件件办大小姐交代的事情。
遣走小孩，绿央这才安下心来给爹爹治伤。御灵之力顺着仙鹤的灵脉，缓慢而温和地进入灵根，带着那些“六神无主”的散乱灵力一点点归位。南天的本源受损严重，灵力和灵根都卡在洗濯过半的尴尬境地，绿央也不敢“用力过猛”，只能一点点先稳下灵根本源的情况。
而她本人并不通晓治愈一道和医术，对于南天肉身的损伤，也只能通过少量的灵力先扼制恶化。只能晚些时候请刘诚回来悉心照看了。她脑中闪过另一个人的名字，在心中默默作了不少打算。
替南天稳住情况就耗去不少时间，待到仙鹤额间那抹朱砂红恢复常态，天边已是熹微。绿央没歇下，直接又去替明烛疗愈。
明烛本想叫她歇一歇，但此刻蓬莱仙宗情况不好，他也断不能再这般“柔弱”下去。
“爹，你命门是怎么回事。我少时替爹修愈时，怎的也并未发现？”
灵力温润柔和，明烛觉得心绪都宁静了不少。他缓缓开口，回答道：“一直在的，当初破了老东西功法，收了那些暴乱的残灵，封于体内。这些年已化得差不多了，原本再过些时日就尽可消。没曾想被破了封。”
绿央了然，那处疤痕算不得命门，却是肉身化灵的封印所在，封印提前被破，灵力自然暴动。当初自己体内的残魂，怕不是也是这样渡到了阿爹的体内。
想到此处，绿央只觉得鼻头发酸，不自觉地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瞧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明烛开口安慰道：“丫头别想旁的。我二人能有机缘得女，已是万幸。父母之爱子，这些不过寻常应做之事。”
绿央将头低下去，埋在明烛的手心里挨蹭了两下，轻轻地“恩”了一声。
待到明烛的情况也好起来，天光已是大亮，进入了卯时末。
两位父亲的伤势都是急不来的，饶是明烛现在行动无异，亏损也是要慢慢将养才能补上，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大幅度动用灵力修为了。
安置好明烛在南天旁边歇下，绿央转身出了这殿。
不得不说，蓬莱宗弟子数量虽远不及其他宗门，但办事效率属实是高。即使在两位宗主都没精力主事的情况下，这些弟子们仍然有序地打理着宗门。那些灰烬、燃烧后的杂物在这后半夜里已被全部清理干净，即使一些建筑还未补上残缺，但好歹恢复了往日的清雅干净。
绿央同一些还在清扫的弟子打过招呼，又吩咐晚些时候给明烛送些清淡的吃食去，这才转道往南天这殿的后头去。
南天和明烛住的这方内殿后头有一处制式、规格相差不太多的建筑，靠一条海石小路连接。
这建筑一直以来当作修炼密室在用，除了两位宗主本人的灵力，没人可以进出这门上的结界。少时两位宗主替绿央引魂便是在此处。
原本南天和明烛是想腾出来当作绿央的居室，但被绿央以劳神劳力为由推拒了，便也保留了原来的用处。
绿央走到这殿的大门外，并未直接推门进去，也未敲门出声。她将手掌轻轻覆在门上，看着结界泛起细微到不足以令人察觉的涟漪。
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一声音终于穿过门板遇上她的掌心，传入了神识之中。
萧如松的声音依旧干净，语气也无异常：“进展顺利，师妹勿忧。外界可安好？”
绿央轻笑一声，一边在心里感叹明烛给这地方设的结界倒是比宗门的都要严实些，一边给萧如松回了话：“安好。刚回蓬莱，便想来瞧一瞧师兄。我已寻了丹鸟回来，万事稳妥，师兄和梧桐只管放心修炼。”
完了她放下手，高喊了一声：“走啦！”
语气轻快，脚步也轻快地离开了此地。
直到离开内殿院子的范围，绿央的脸上才重新覆上凝重之色。她望着南边出了一会儿神，又去找了林嵁。
这小子正在院子里，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任一位师兄给他擦着脸。那弟子绿央也是熟悉的，是正排在林屿底下的，也是跟了蓬莱多年，修为比不上认识那几个年轻人变态，但也算得上是同辈里的翘楚了。
绿央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便嘱咐交代了几句宗里的事，又言林屿必然已在回来的路上不必担心种种。
那弟子跟了宗主和林屿多年，自也不是个孬的，即刻就答应下来会在大师兄回来之前照看好宗里的一切。
林嵁脸蛋是干净了，脑袋里的问题还不少，眨巴眨巴眼就问：“姐姐要走吗，去哪里啊？”
“自然重要的事。你乖乖跟着师兄，大人的事不要操心。”
说罢，她曲起食指抵在唇上，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子。那哨向在空中转了两圈，不多时和另一声啼鸣相接，丹鸟已盘旋在了此方院子上空。
绿央足尖点地，跃至丹鸟后背坐好，一人一鸟很快就消失在了天边。
林嵁眼巴巴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她说的“重要的事”是为何，只隐隐约约知道那方向好像是去朗星宗的。小小的脑袋确实也想不出别的来，等兄长回来再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