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烧不尽
莽云山顶，杨家势力在此安营扎寨。营帐不多，三三两两的亮着火把，大多数人休息似乎都是席地而卧。以外圈的树林作掩护，自内圈的一层营帐往里，是一块开阔地。其正中间亮着一巨大的篝火，仔细看去，却见这火不是平地架起木柴而来，而是在地面挖了不小的一个坑洞，仿佛这火是自地心燃起。
火光这白日里也能有不输日光的气势，映得那些围着篝火的人脸显出不正常的红。树林之中静得只能听见风穿林叶的声音，两根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高枝。
围聚在此的人多穿着杨家的家服，而杨铭站在人前，火光照耀之下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的焦急不安。
一大片阴影投在杨铭面前，他往前走了一步，半张脸便也被这阴影笼罩。
杨铭面前是一块一人高的巨石，而这巨石之上，坐着一墨衣人。此人看着纤瘦，未束的头发随风乱舞，额前发更是挡住了半张脸，叫人瞧不清神色；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腿膝盖上，端的是一副清闲自在。
对方坐在这样的高度，杨铭不得不抬起头仰望他。
“时祺已经带人去了山下，应该不多时就会攻上来了。”
杨铭说话声音还算沉稳，其实内心已是忐忑万分。靠凡人拖住五同宗实在不怎么高明，就像现在，只要时祺解决了那些人微不足道的“难题”，这些墙头草一般的人哪里又靠得住。他同样也想不明白为何非要在这莽云山拉锯如此久，直接退到雍州地界，不是省了更多事。
他只能去问做出这些决策的人：“不如趁早退回雍州，还能节省力量……”
没等他说完，坐在巨石上的人突然“哼”了一声，嘴角勾起弧度，竟然笑了起来。
“胆小鼠辈！”
杨铭左右一看，眼里满是不解和慌乱，赶忙解释：“啊，我，我等并非惧怕……”
然而他这话依然没有说完，巨石上的人已是挥出了一记灵力：“何必躲躲藏藏，不若现身看得多清楚啊！”
杨铭更为不解，连连后退想要躲开这记灵力。那灵力却是擦着他的肩头而过，直接打到了众人身后的一棵树上。
众人自惊吓中缓过神来，转头望去，却见那棵侧柏高枝上站着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人。
杨铭半眯着眼辨认了片刻，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连瞳孔也微微放大了些许：“你，是你！”
绿央瞥他一眼并未搭理，同时珏一起看向巨石之上的人。
“阁下好眼力，既被你发现了，我二人当然不便再‘叨扰’。再会啦！”
她这样说着，拉着时珏就准备脚底抹油先跑再说。而巨石上的人却并未打算放他们就这么离去，又是一掌挥出，将那棵侧柏拦腰截断。
参天之树树尖歪斜，朝地面倒去。绿央握着时珏的小臂，两人在枝桠上一点，便飞身而起，调转方向，瞬间来到了巨石上方，落在了墨衣人的五步之外。
这人出手的时候绿央就改了主意，此刻眼神也冷了下来：“你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地劈树做什么！那树长了百来年，容易吗！”
墨衣人闻言“嗤笑”了一声，微微侧头朝二人看去。眼睛掩在凌乱的发丝后面，叫人看不清神色，语气却是很好辨认：“是你？”
一样的两个字，杨铭带着震惊、怒意，这人怎么是带着……惊喜？
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绿央带着这样的疑惑，问：“你认得我？”
墨衣人终于舍得站起来：“哈哈哈哈，风羲日日所念之人，我岂有认不得的道理。”
他伸手将额前的发尽数掀起，绿央和时珏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凌厉的线条，削尖的下颚，瞧着与时珏差不多的岁数，那双狭长之眸里却透出些格格不入的狡黠。右眼眼尾一颗火红的小痣，更是平添些诡谲妖异。
此人坐着时便能看出身材纤瘦，如今站起来了果真瘦削，身量又高，远远看去跟发育不良的树枝似的。
见绿央没回答，那人玩味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语气戏谑：“怎么？听到她的名字就傻了？那不如，跟我回去，她和我都想你想得紧呐……”
时珏终于忍不住了：“胡说八道什么！绿油油和风羲早没关系了，她也有脸喊绿油油回去？！”
墨衣少年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头发，虽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时珏也不怵他，抱着手臂看回去：“算什么东西？算树啊，这你都看不出来？真笨！”
绿央被这话逗得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还没落地，就得了对方迎面而来的一击。
想也没想，直接挡在时珏面前，抬手挡去，绿央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要打？我跟你打！”
时珏捏住绿央的肩膀：“绿油油，我来！”
“你也闲不下。”说着，绿央扬了扬下巴，“这些就交给你了。”
顺着她的提示看去，巨石之下的人果真都已拔剑而立，正死死盯着他二人。时珏冷哼一声，又冲绿央道：“你小心。”说完，一跃而下，迎上了那乌泱泱的一群人。
绿央转回来，正对上了墨衣少年打量的眼神，他居然还笑着！
“正合我意啊。”
在拉得又长又慢的尾调里，少年快速闪身上来。未持任何武器，只以指作剑，裹挟着滚烫的山风扑面而来。
绿央站在原地未动，一直到那剑指已到了身前她才抬手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以身锻火石，难怪如此‘虚’。”
原来方才她不动，竟是在这短短时间里探了一遍自己的底细。
他眉头皱了一瞬，很快又松开，恢复了那种笑脸。反手绕着对方的手腕转了个圈，转而捏住了对方手掌往自己这方一拉，两人的距离便缩得更短。他的左手也没闲着，伸手覆上了绿央的脸颊，还不知所谓地摩挲了两下。
“难怪风羲念念不忘。连我都喜欢你了呢，姐姐。”
感受到对方手指传来的滚烫，再加上这奇怪的话，绿央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猛地拍开了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又一掌拍在了对方的心口。少年被这一掌拍得摔在巨石上，砸出一个巨大的人形深坑。
他很快爬起来，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仿佛只是摔了一跤。
“有趣……”
说完这话，他剑尖点地冲了出去。绿央几乎与他同时动作，两道灵力在巨石之上碰撞出巨大的焰火。
而此刻的杨铭举着佩剑，在不断地后退。他那些杨家修士在时珏面前居然根本不够看，只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哀嚎连天地再不敢上前。只有那人带来的重烬门修士现在还能上去过几招，但很快也败下阵来。
但在这灵气充裕的莽云山中，小珏树如鱼得水，天赋异禀的妖躯也算是给这些寻常修士开了眼界。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杨家的百多位门生、修士都退到了外缘，而重烬门那数十位修士也不得不停下，只能拔剑壮胆，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树妖，却再不敢贸然进攻。
而时珏背后的另一个树妖已与那墨衣少年过了近百招，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一时之间似乎难分高下。
又是两道灵力相碰之后，墨衣少年眼睛一眯，发现了绿央的破绽。他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手掌打在绿央小臂内侧，又顺着这手臂摸上了对方的肩头。整个人弯腰躲过一击，便自对方的手臂下，闪到了绿央的背后。
一手捏着绿央的肩头，一手环过脖颈捏住了她的下颚，整个人弯下腰来，贴着绿央的脑侧耳朵缓缓开口。
“有旧伤怎么能让对手看出来呢。”他笑着开口，那语气里竟也掺上了几分愉悦，“你现在开口求我，让我带你回去，我会更喜欢你呢。”
绿央没动，哼出一声，竟一时分不清是笑还是嘲。
少年还待开口，却忽地感觉腹部传来异样。还没等他低头看个仔细，绿央已经挣脱了桎梏，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墨衣少年这才低头看去，一根树枝正插在他的腹中，露出的一截上还生着片绿芽。
他也没着急拔，反而抬头看向绿央，笑着说：“你不会以为，这能杀了我吧。真是有趣。”
没曾想绿央也回以他一个笑容：“哦，谁说我要杀了你的。”
“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啊。不过我想杀你呢，怎么办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绿央走去，任由那树枝就那么插在自己肚皮里，“毕竟，死人才是最听话的嘛。”
抬起的双手掌心向上，燃起两团炽热的火焰。那是来自火石的灵源之火，即使修仙者也能尝到蚀骨的味道。
那两团火焰越烧越旺，而墨衣少年眼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还不肯求饶吗？”
绿央罔若未闻，勾着嘴角抬手一扬。没有什么波动，墨衣人正以为她是虚张声势之际，却见插在自己腹中的树枝“轰”地一声烧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他两掌间的火焰也突然猛涨。
他挑起眉毛，看向绿央：“恩？这是要助长我的功力，这么贴心啊？”
“年纪不大，想得挺多。”
绿央丢下这句话，单手再一次掐了一个诀。那火光便又亮了几分。
墨衣少年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他没再犹豫，快速闪身上前，捏着烈火往绿央身上袭去。
绿央却并不正面与他交手，只不断闪避着。
少年面对这样的迂回平静，内心没来由地急躁起来，出招也越来越狠。就在他打算再出击之时，却忽然感觉内里灵力暴动起来。
滚烫的火石之力顺着灵脉一直烧到了灵根，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似乎都要起火，整个人都滚烫起来。烫得他不得不停下来，也被迫半跪在地，捂着沸腾的心口，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葱青的衣袂和桃色的袖带飘在风中，少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贴上去是不是就能平息自己的滚烫。
他咬牙开口：“你，怎么做到的！”
绿央看着他，学着他的语气道：“你现在开口求我，我就告诉你。”
少年怔愣一刻，突然笑出了声。他缓缓站起身，扬手挥出两团火，却不是朝着绿央去的。
那两团火落入下面的人群之中，碰着干草树叶，瞬间就燃成了一片火海。
绿央被这瞬息的变化惊到了，她即刻喊道：“小珏！”
时珏立马动作，催动灵力一边控制火势，一边叫杨铭组织那些修士。
绿央回头欲擒住墨衣少年，却不曾想那少年已经闪到她身侧，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叫关熠，姐姐可别把我忘了啊。”
转身之际，那声音同少年的身影一起散落在风中。朝西望去，那抹墨色已经隐入结界之中，再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