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长宁京北大街。
长宁乃宁国之都,四方街道各具特色,然而这北大街,相较另外三个方位却要冷清许多,越往北走,越是如此。
陆铃儿接任务来过几次,也仅是在街头晃悠,并没有行至街尾。
今日越走越清寂,她不觉疑惑起来。
为何城北竟是这般模样?
陆家的线索,又怎会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觉得城北与长宁其他街市不太一样?”
容砚似是看穿了陆铃儿心中所想,直接点出了她的疑惑。
陆铃儿点头:“嗯,这里按说不算偏僻,为何却如此萧瑟?”
“这里曾与其他街市并无不同,只因十年前的一场变故,才逐渐成了现在这样。”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
陆铃儿心下一惊,秀眉轻颦道:
“阁主,你所说的这场变故,就是……”
容砚点头:“嗯,正是。”
今日带她来此,就是来为她揭这层伤疤的。
在此之前,他其实是庆幸陆铃儿失忆的。
纵使她已忘了他,但同时也忘了那场变故带给她的伤痛,十年来扬起笑颜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在仇恨中度过余生。
他多希望,陆铃儿能保持这样的笑容,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从常老五与泰来坊众人被灭口之事起,他已明白过来,有些事,终究要让她知道的。
他知道这很疼,但这一次,他会陪在陆铃儿身边,永远不会再让她独处承受。
他黯下眼眸,叹息一声道:
“陆铃儿,你可曾听过先太子容珏?”
先太子?
陆铃儿有些不明阁主为何会突然提及先太子,不过她确实有些模糊的印象。
幼年她随师父四处卖艺,曾听街头之人在闲聊时提起过。
听闻,先太子可是——
陆铃儿心里一个咯噔,杏眼扫过容砚,小心翼翼地问道:
“阁主说的,可是那谋逆犯上、自缢而终的先太子?”
据说先太子谋反失败,死得极不光彩,皇家为了挽尊,严禁谈及此事,京中百姓被封了口,不敢随意提及。
也就是外面天高皇帝远,民间才敢私下说道几句。
对了,好像先太子案发之时,也是十年前!
难道陆家,与先太子有关?
“谋逆犯上、自缢而终?”
容砚不禁一阵唏嘘,眼前浮现出一个温朗的身影。
想来那位谦尊而光之人,从未料到生后世人皆是如此评价于他,就连那个曾对他推崇倍至的小姑娘,也被世人的流言所蒙蔽。
“怎么?不是这样的吗?”
陆铃儿见容砚眸色有异,忙解释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其中真假。”
陆铃儿略显尴尬的模样,令容砚目光柔下了几分,他轻言道:
“无需紧张,世人的评价本就不代表真相。”
“哦。”陆铃儿暗自舒了口气。
阁主在此时提到先太子,怕是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太子若是谋反,那陆家——
“阁主,陆家可是与这位先太子有关?”
容砚缓缓点头,看向陆铃儿的眼里暗含顾惜:
“陆家家主陆致远,正是先太子太傅。”
什么!
陆铃儿圆圆的杏眼写满了震惊,陆家竟是先太子党羽?
若是这样的话,陆家怕是也——
陆铃儿心下一急,正欲再问,容砚却停下了脚步:
“到了。”
此时他们已从北大街转入一条深巷,停在了一座荒宅前。
若说荒宅,从北大街后半段直至这条巷子,陆铃儿一路走来已见到不少,只是这巷内的更为破旧。
整条巷似乎都被废弃了,看起来荒无人烟,他们驻足的这座宅子尤甚。
此情此景,陆铃儿不禁心中黯然,陆家,怕是凶多吉少了。
原来,这就是阁主说的十年前那场变故。
“在那场事故发生之前,这里曾是京中上好的地段,出事后,附近的人都搬走了。”
阁主的话,印证着陆铃儿心中所想,令她顿时生出了一种恸然之感。
她抬眸凝向荒宅,只见宅顶已塌了大半,见不到一片好瓦。
门头更是破破烂烂,破碎的门匾早已看不清字迹,却四处爬满了青苔。
门口似乎曾有一对石狮子守着,只是那狮子全然裂成碎渣、化为齑粉,只余石座仍留在门前守望。
这残破的景象令陆铃儿心下一痛,她转头回望,身后的容砚眼眸深邃,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看看。
陆铃儿抿下嘴唇,走到那破旧的门前,缓缓伸手,只听那的朽了大半的门吱呀一响,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的荒草,以及四处的断壁残垣。
她一步步从正门步入颓败的前院,又从前院进入残毁的厅堂,心中的痛处感越来越强烈。
手抚在厅堂的残壁,岁月的风霜从指尖传入心脏,那痛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有一种感觉,这里就是她曾经的家。
突然,她抚壁的手顿住了。
她的指尖掠上了一团浮纹,像是壁上雕刻的什么徽章。
她双手拭尽浮纹上的灰尘,一个古朴的“陆”字伴随着云纹,就这么凸现在了残壁上。
刹那间,一股熟悉到颤|栗的感觉席卷陆铃儿全身 。
这陆字——
她慌忙从颈上取下那枚贴身佩带的长命锁,那是师父故去前亲手交给她的,告诉他此锁与她的身世有关。
此刻,那锁上暗刻的“陆”字,与残壁上这个“陆”字,形制上如出一辙,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容砚见陆铃儿取出长命锁,深邃的眼眸也同样是一征。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这长命锁了,原来它从未遗失,一直在陆铃儿身上。
“这是陆家家徽,你身上的长命锁,亦是陆家所制。”
陆铃儿死死地盯着残壁,她面色已然发白,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她终于,找到她的家了,可是这个家,却是如此荒凉。
“阁主,我想在这里走走。”
容砚眸色微恸,回了声:“好。”
陆铃儿略显呆滞地在这荒宅里走了许久,脑子里混乱得紧,似是满满当当想了很多,又似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想。
容砚跟在她身后,眸子里满是怜惜,无声地陪她走过每一处颓垣断壁,最后随她一起,在一处阶梯前坐了下来。
断壁挡住了午前的阳光,陆铃儿在阴影中抬眸:
“阁主,可否将事情的原委告知?”
容砚凝向她苍白的小脸,眼里盛满了心疼,但还是一字一句为她解释道:
“先太子容珏,乃先皇后嫡长子,储君之位稳固,一个处尊居显的太子,有何动机去谋逆?”
陆铃儿点头,先太子地位稳固,谋逆只会适得其反。
“事实上,他谋逆的证据并不充分,皇上都还未正式定罪,只是先行将其关押,却不想他自己先‘因罪自缢’了,呵!”
容砚冷笑一声,陆铃儿却是心里一惊。
她本以为,陆家之所以家破人亡,皆是受了先太子谋逆案的牵连。
可若是先太子未被定罪,陆家何以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那这陆家? ”
“陆家当年,亦未获罪。”
什么?!
看着陆铃儿圆睁的眼眸,容砚心下不忍,可他接下来说的,将会是一把捅她心窝的刀。
他顿了片刻,低眸深深吸了口气,才又继续道:
“先太子刚刚自缢,陆家便在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皇上还没从太子自缢中缓过神来,哪里顾得上收拾陆家?
谁料就在这一|夜之间,陆家满门竟被屠杀殆尽、全员不留。
容砚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当年惨案发生时,他作为质子远在安国,哪里知道宁国竟是悄然换了天地。
很久之后,他才得知心尖上的小姑娘惨遭灭门,那一天,安国大雪,而他的心,也被冰封在了那场大雪之中。
万幸,她还活着,万幸,她现在就在他身边。
此时坐在他身旁的陆铃儿,眼前却闪过很多陌生的画面。
白日骤变暗夜,眼前的庭院瞬间褪却了杂草。
她清楚地看到,堆了满院的尸首,以及扑天盖地的血光。
倾刻间,她又顿觉天旋地转,那熟悉的晕血症又来了。
栖云子说得没错,她这个毛病,竟真的是心病,
只是没想到,却是以亲人的鲜血换来的。
“陆铃!”
容砚及时伸手,将几欲晕倒的陆铃儿一把扶住。
她却摇摇头,掌中轻轻翻出栖云子给她的药囊。
一股清凉之意从鼻端传来,陆铃儿顿时清明了不少,只是她眼前画面仍在继续:
此时她仿佛正站在那漫天的血光之中,小小的身子拼命想要上前,却被一双苍老的手死死按住。
她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前亲人一个一个惨死在她面前。
父亲、母亲、兄长……
原来,师父并非是捡到了她,而是救下了她;
原来,师父从不告诉她身世的秘密,只因不愿她记起那夜的伤痛与仇恨。
可是,师父还是心软了,临终前把长命锁交了给她。
直到现在,她方才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
眼前的画面逐渐褪色、崩塌,陆铃儿的视线又回到断壁残垣,低头却见身旁的容砚递来一方白净的手帕。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泛滥成河。
她接过手帕,缓缓拭去脸颊的泪水,继面抬起殷红的泪眼,直直向看容砚的双眸:
“阁主,请你告知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