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陆铃儿拿着池飞让带来的信,候在阁主的书房前。
池飞向来消息灵通,他说今日阁主应会来解忧居理事,果然不假。
随从向阁主通传之后,书房内沉默了一瞬,才听到阁主的冷泉般声音响起:
“进。”
陆铃儿轻推房门进入书房,见阁主端坐于案前,正在查阅桌上繁多的卷宗。
阁主事务繁忙,她这么贸然跑来,是打扰到他了吧?
陆铃儿长吸了一口气,快步行至案前,双手将信件递上:
“阁主,我受池飞之托,特来呈信。”
容砚抬眸,见眼前的陆铃儿恭敬低头,面具下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原来她是因为这信件才折返的,他还以为……
他放下手上的卷宗,抬腕取过陆铃儿手中的信件。
陆铃儿看着阁主拆信展阅,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袭上了心头。
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老是觉得所见一切都熟稔得紧?
咦?阁主身后是何物?
阁主常着灰衣,但此时背后却露|出了一个红色的小角。
从陆铃儿这个角度看去,那红色还挺显眼的,就是太小,让人看不真切。
容砚读完池飞的信,轻轻点头,视线回到陆铃儿身上,却发觉她的目光正看向自己身后。
不好,陆铃儿若是看到品然斋的红豆酥礼盒,还真是不好解释了。
毕竟这品然斋的礼券,一天仅有两张。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身形轻移,将礼盒严严挡住:
“事情我已知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陆铃儿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本来也是顺路。”
顺路吗?
容砚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抬,不论是鸿缘酒楼,还是品然斋,到解忧居可都不顺路。
“那阁主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解忧阁了。”
陆铃儿正欲告辞,却被容砚拦下了:
“等等。”
陆铃儿抬眸凝向容砚,不知阁主还有何事要吩咐。
“池飞信中所涉之事紧急,我需回一趟解忧阁,一起走吧。”
诶?又与阁主一同坐船回去吗?
前两次与阁主同行的窘迫还历历在目,不过事后回想,陆铃儿觉得主要问题还是在自己身上。
面对阁主,她总是太过紧张和恭敬,其实阁主并非她想像中那般严厉,她还是应该以平常心处之的。
思及此处,她轻轻弯起朱唇,现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好。”
容砚望向陆铃儿甜美的笑容,眼眸似闪过一片星海,只是瞬间便又风平浪静:
“你在外间稍候,我收好卷宗便来。”
容砚没忘记那盒红豆酥还藏于身后,还是待陆铃儿出去他再起身吧。
陆铃儿哪知他的这番心思,只点头应下,先行退出房间,在外等候。
容砚长舒口气,将红豆酥小心收好,这才踱步出门。
长宁京东大街。
此时正值晡时[1],街面上人来人往、车马骈阗。
陆铃儿与容砚并肩而行,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上次与阁主一起打这里路过,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吧。
那时听说泰来坊走水,她二人匆匆赶过去,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在想什么?”
容砚见身侧的陆铃儿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出声相问。
前先才在马车里说钦佩他,而今他人在眼前,她却在走神。
阁主的声音及时唤醒了陆铃儿,她没有隐瞒,说出了心中所想之事:
“我在想,上次与阁主走在这里,还是为了泰来坊的事。”
接着她侧首望向容砚,圆圆的杏眼里写满了认真:
“阁主,我何时才能学查案?”
之前阁主让她先完成三倍任务再谈,现在,她已经完成了。
容砚深深望向陆铃儿的眼,她的目光坚毅绝决,他明白,这一个月来,她从未放下泰来坊一事。
确切地说,她从未忘记查寻自己的身世。
也罢,有些事,也应该让她知晓了。
容砚轻叹一声,并未直接回答陆铃儿的问题,反倒是向她问道:
“陆铃儿,你对自己所追查的陆家,有多少了解?”
提及陆家,陆铃儿心中一黯,颦眉摇头道:
“线索太少,我并未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陆姓虽算不上什么大姓,但姓陆者并不少见,奇怪的是,一但她查起十年前的陆家,不论是翻档案还是问线人,皆是一无所获。
如果说长宁京中的户籍是本编纂好的书册,那么这陆家这一页,就如同被人刻意从书册上撕下,复又揉碎了,烧化了。
只余一缕青烟,还倔强地证明着陆家的存在,只是那薄薄的烟气也被人驱散得快要消逝不见。
陆铃儿不知道,还能怎样才能得到陆家的线索。
“我近日倒是寻得了些关于陆家的事。”
“真的?”
听闻阁主这边有了消息,陆铃儿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的,一瞬间的惊喜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嗯。”容砚点头,没有错过陆铃儿那莹亮的眸光:
“不如,你先知晓了陆家的情况,再决定是否继续追查也不迟。”
“怎么?情况很复杂吗?”
“嗯,很复杂。”
陆铃儿眼神黯了黯,莹光却并未熄灭:
“好,我听阁主的。”
“要理清陆家的过往,需得带你去一个地方。”
容砚抬眸望了眼天色:
“今日无暇,那就……四日后吧!”
“四日后?”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接下来三日都排了任务。”
“阁主记得我的任务安排?”
与陆铃儿的惊讶不同,容砚的眼眸不自然地闪了闪:
“阁内所有解忧师的任务安排,我都是知晓的。”
陆铃儿杏眸睁得圆圆的,心里对阁主的钦佩又增加了几分。
阁主每日事务那么繁忙,还能把所有解忧师的任务都了然于胸。
她连连点头,应下与阁主的约定:
“好,就四日后!”
谈话间,两人已行至江边。
江水浩浩荡荡、烟波渺渺,而江畔的艄公已在此候多时。
陆铃儿跟在容砚身后上了船,两人甫入船舱坐稳,船便稳稳地朝着江心驶去。
再次与阁主面对面坐在船舱里,陆铃儿已然淡定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局促不安。
她目光扫向对面的阁主,虽然面具遮挡了他的面容,陆铃儿也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尚可,周身散发的气息平顺柔和。
自上船后,容砚的余光一直停在陆铃儿身上,此时感受到她的视线,他也迎上了目光。
只是这次陆铃儿并未像往常一样低眉含首,而是与他目光相接,而后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容砚藏于面具下的眉轻轻一挑,这丫头,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陆铃儿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些。
以前她在阁主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生怕自己哪里不妥冒犯到他。
阁主曾多次提到,解忧阁并非等级森严之所,他亦不是高自标置之人,想来她之前的那份谨小慎微,放到阁主面前就显得过于小气了。
阁主都如此落落大方,她亦不该再过分谦恭。
正如今日在马车中,她向靖王坦承对阁主的钦佩,那不仅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是她放下拘谨、平心以对的开始。
对了,靖王!
她怎还忘了,今日刚与靖王去品然斋兑换了温葭赠与的礼券,那盒红豆酥,还好好地被她安放于身上。
眼下与阁主这么干坐着,不如找点事做?
陆铃儿眨眨眼睛,朝容砚问道:
“阁主,我今日得了个好东西,要不要看看?”
“哦?”容砚一听也来了兴趣,“什么好东西?”
陆铃儿巧手一翻,一个精美的礼盒便出现在了她的掌中。
对面的容砚却是一征,接着轻咳一声:
“品然斋的礼盒?”
“嗯,今日有幸得了张礼券,便兑了这盒红豆酥,听说相当美味,阁主先尝尝?”
陆铃儿说完,便将那精美的礼盒打了。
只见礼盒内部整齐地分成了六格,每一格都置有一块小巧别致的红豆酥,光看外表,就极具卖相。
随着礼盒的打开,红豆酥的香味也在这小舟之中散发开来,那味道香甜馥郁,陆铃儿竟被惹得有些犯馋。
红豆酥还没入口,就引得人馋涎欲滴,不得不说,品然斋的糕点真不是浪得虚名,怪不得如此炙手可热。
陆铃儿将打开的礼盒呈于容砚面前,仿若献宝一般:
“阁主,先尝一个吧!”
容砚的目光凝向陆铃儿笑意弯弯的眼眸,复又下移至她手中的红豆酥。
品然斋的糕点美味,他是知道的。
他本不喜这些甜腻的食物,因着她爱吃,他才会一同吃上几块。
此时她将糕点又置于他的面前,童年的记忆再次在脑海里回荡——
“喏,红豆酥,我最喜欢吃的,你尝尝吧,可好吃了!”
记忆里那软糯的童声似是响在耳畔,而少年那狭长的瑞凤眼里,唯有面前的女童一人而已。
他轻扬唇角,只道了一声:“好。”
“阁主?”
陆铃儿见容砚似是征住了,轻声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轻唤,瞬间将容砚从回忆拉回现实。
他何其幸运,不论回忆还是现实,眼前给他递糕点的姑娘,自始至终,都是她。
容砚伸手在陆铃儿递来的礼盒里捏起一块红豆酥,看向她的眸中似有星斗在流转。
他面具下的薄唇扬起优美的弧度,轻轻道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