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顺天府厅堂。
陆铃儿立于厅前,会声会色地讲述了她如何阴差阳错遇到今日欢,又是如何靠着道具将其缉拿归案。
如此奇闻,经她这么一说倒真切得就刚刚像发生在眼前。
戚玉尘眼中的好奇又多了几分:“陆姑娘绝技,实让戚某大开眼界!”
“戚大人,贼人既已认罪伏法,赏银理应即刻落实。”
容砚清润的声音从厅堂客位传来,打断了戚玉尘的探究。
陆铃儿闻言即刻点头,向容砚抛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终于说到了点上,还是靖王靠谱。
只是这一下竟对上了容砚的眸,目光落入那双狭长的瑞凤眼里,仿佛跌进了深邃的柔波之中,泉水荡漾,映出一片闪烁的星光。
陆铃儿心猛地一跳,赶紧收回眼神。
此时恰好衙役带着批示完毕的赏银申请呈上,陆铃儿的注意力立马又转到了那纸单据上。
“陆姑娘,执此即可找衙门账房支取赏银了。”
接过戚玉尘递来的单据,陆铃儿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浮在了唇边:
“谢过靖王、谢过戚大人!”
正打算告辞去领赏银,容砚欲揭杯盖品茗的手却似是滑了一下,连带着手指轻敲在案几上,发出有节奏的几声轻响。
戚玉尘无奈地轻叹口气,出声发问道:
“陆姑娘似乎急需这笔赏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陆铃儿单据在手心情尚佳,丝毫不见忸怩: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还没找到营生,这不就……”
“如此身手竟无处营生?”戚玉尘十分诧异。
“我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这行当招男不招女。”
陆铃儿不自觉地嘟了嘟嘴,也不知这是什么破规矩。
就坐于客位的容砚似是对两人的话题不感兴趣,低眉弄茶,手指又漫不经心地案几上轻敲。
戚玉尘正欲接陆铃儿的话,却陡然定住,桃花眼中满是震惊。
睁大的眼眸瞥过容砚,得到他肯定的目光,戚玉尘觉得今天自己的眉是放不下来了。
“咳,陆姑娘若不介意,戚某倒是可以引荐一个不拘性别、只重实力的好去处。”
“真的?那太好了!”
陆铃儿亮晶晶的杏眼盛满了惊喜,有了府丞大人的引荐,这下营生有着落了!
说不定,还能找户部办个牙贴自己开班当班主?
“不知陆姑娘可曾听过解忧阁?”
诶?解忧阁?
陆铃儿意外地眨眨眼,没想到戚大人说的好去处竟是这里。
她也是等消息的这几日听人闲聊,才知道解忧阁的。
那是一个传闻中的智囊组织,接人委托专替人排忧解难。
不论是民间纠纷还是离奇公案,只要它接下的案子,都会有专职解忧师上门解难。
因着解忧阁经手的案子大都迎刃而解,于公于私前去委托者不胜枚举。
这戚大人,居然与解忧阁有来往?
陆铃儿点头:“还请大人明示。”
“你既有这一身本事,不如去解忧阁当一名解忧师?”
“解,解忧师?我吗?”
陆铃儿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她一个彩戏师,可以去当解忧师?
“对,你的技能跳脱常规之外,比寻常解忧师更能出奇制胜。”
戚玉尘每说一个字,对陆铃儿胜任的信心愈增加一分,没想到彩戏师与解忧师竟如此意外地契合。
这家伙不拘一格的用人思路还真让人惊叹。
他故意转向容砚:“靖王觉得呢?”
容砚被他突然问到,抬头与陆铃儿的目光又交汇到了一处。
他敛下眼底的情绪,脸上浮起一抹歉意:
“此事恕我莫知所谓,陆姑娘且随心就好。”
戚玉尘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倒是会装。
陆铃儿在今日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做彩戏师以外的营生,解忧师对她来说是个挑战,但……更是个机会。
她眼中沉下一抹坚决,抬手向戚玉尘行礼:
“如此,民女谢过戚大人!”
带着戚玉尘写好的引荐信,陆铃儿谢别二人,领赏银离开了顺天府。
看着久未回神的容砚,戚玉尘忍不住问道:
“既与陆姑娘渊缘颇深,你为何还要如此……”
容砚狭长的瑞凤眼暗了暗,眼底的巨浪似是要冲破禁|锢,却又被强行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仅时机不对,她似乎还忘却了曾经的过往。
戚玉尘叹气:“那你就装吧!解忧阁那头——”
“我自会照顾。倒是你,需得勤勉增效了!”
容砚起身欲走,身后戚玉尘却懒懒回道:
“若是我太勤快,你今日可就见不到故人喽!”
容砚无语摇头,继而摆手离开,嘴角泛却起了久违的笑容。
庭园雅致,曲径通幽。
陆铃儿跟在领路人身后,心里忍不住地连连惊叹。
没想到这解忧阁竟设在江渚之中,江上烟笼雾绕,非阁内艄公不能渡。
从入口到庭院 ,四处可见古朴的梅形阁徽,然而庭中却盛开着密密团团的白铃兰,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阁徽如墨,庭花胜雪,此情此景,恍如梦中。
“陆姑娘,阁主就在此间。”
领路人带陆铃儿行至一处水榭,通传之后告知陆铃儿独自前往。
微风乍起,轻纱飘荡,影影绰绰间,一道深色身影端坐于水榭之中,提笔伏案正写着什么。
似是察觉到陆铃儿的脚步,他轻轻抬首,目光投了过来。
陆铃儿与他视线交错,一眼之间,心中又是泛起一声轻叹:
要不说人家是阁主呢,果然气宇不凡!
这气度并非出自容貌,他甚至连容貌都藏于玄色墨梅面具之下,但周身散发出来的威仪 ,令他整个人显得神采英拔,气质绝佳。
陆铃儿行至案前,一礼过后,在阁主的示意下就座于客位。
阁主眼神一路跟随于她,待其坐定,冷泉般的声音自喉间逸出:
“戚大人的引荐信我已看过,他推荐之人自是可信,不过陆姑娘,你可知解忧阁解的是何忧?又以何解忧?”
这一来就考上了?
陆铃儿眨了眨眼,以她于道听途说中对解忧阁有限的了解,迅速组织起了语言:
“解忧阁既为智囊,当以智解百忧。”
阁主闻言却是弯了弯唇,清冷的声线扬起几分笑意:
“陆姑娘切莫紧张,此问并非考验,只是望你知晓,解忧阁既解百忧,仅靠智力是不够的,还得有过人的本事,比如——”
话音未落,阁主竟凝起一道掌风,劈头向陆铃儿袭来!
陆铃儿大惊,立马起身躲避,她万没想到,这还能打起来。
然而阁主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握笔飞身而下,越过案桌直取陆铃儿面门,动作干净又利落。
陆铃儿被阁主逼得连连后退,好你个阁主,招人有这么招的嘛?
见阁主执画笔攻至身前,陆铃儿侧身闪开,手却似不经意被阁主的笔尖拂过。
阁主眸中有瞬间的慌乱掠过,正待停下查看,手中的笔竟像是活了一般,掉转头来向他攻去。
不,这不是笔,眼下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根细长的小棒,小棒的顶端系有一枚铜铃,正是这铜铃如活物般袭了过来。
而此时的陆铃儿,手里正执着一根同样的小棒,并催动前端的铜铃攻向阁主。
原来方才她利用与阁主手中画笔接触的瞬间,将笔换成了“鸳鸯棒”,此棒也是彩戏道具,两根棒相互依存,一根触发,另一根势必跟随。
阁主显然没料到她会使出这样一招,被那“鸳鸯棒”扰乱了攻势,不得不身形后摇躲过攻击,然后手腕轻转,将手上的小棒帅气旋了几个圈,复又抛回到陆铃儿掌中。
陆铃儿接过“鸳鸯棒”,巧手一翻,掌中躺着的已是阁主的画笔。
她掬起一抹笑容,恭敬地将笔呈上:“阁主承让了。”
她算是看懂了,阁主这是在试她功夫呢。
别说,阁主的身姿还真是飒爽。
然而阁主目光只紧锁于她右腕上的一点墨痕,冷泉般嗓音暗含关切:
“可有受伤?”
随着阁主的目光,陆铃儿也瞧见了那处墨痕,不觉有些发窘。
方才为了把笔换出来故意示弱,没想到还是染上了墨,阁主不会因为这个嫌她学艺不精吧?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
陆铃儿连连摇头,伸手将腕上的墨渍拭去,雪白的皓腕上只余淡淡的墨香。
阁主眸色微动,接过陆铃儿递来的画笔,清洌的声音又柔和了几分:
“陆姑娘果然技艺高超,然解忧任务并非献艺,所遇凶险只会比今日强百倍,你可害怕?”
怕,当然害怕!
她向来顾身惜命,有危险的事绝对躲得远远的,可既然为那件事来到京城,她总得做点什么,若是还往后退,岂不是白来了?
她捏着手指正欲回答,阁主却似是看穿了她的犹豫,没再给她表态的机会:
“不论如何,今后的任务,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哦……诶?”
今后的任务?也就是说,她招上了?
“陆姑娘,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解忧阁的一员了,月银二十两,包食宿,这是契书。”
月银多少?
陆铃儿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契书,确认了好几遍,最后目光停在阁主苍劲有力的落款上——
韩恪。
怪不得阁内处处有梅的影子,原来阁主就叫寒客[1]。
她不觉弯了弯眉眼,唇边的梨涡甜得动人:
“多谢阁主!那么今后,请多指教啦!”
阁主眼眸深邃,点头应道:
“好!”
轻风徐来,陆铃儿在一片轻纱曼舞中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水榭,阁主盯着她的背影,耳畔软糯的童声却犹似出现在梦中:
“你别难过,这世上一定有个地方,能助人解百忧,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以后我就叫你寒客,你就我叫鹿铃[2],好不好?”
“好。”
阁主的低语,与那梦中的少年合成了一道。
如今他建了解忧阁,这世上已有助人解百忧之所,可他们现在,一个不能认,一个不相识。
风拂起他的发,将发丝带至眼角,而那面具之后,狭长瑞凤眼下的朱砂痣,竟如血般殷红。
那天以后,陆铃儿没再见过阁主,只被他安排下来的同僚带着,把解忧阁熟悉了个遍。
那同僚是个话篓子,阁内大小事宜被他这么一念叨,想不记住都难。
这天,他正眉飞色舞地向陆铃儿讲着外出解忧时的奇闻轶事,阁内出任务的专属钟声骤然响起。
细听钟声长短,陆铃儿识得那是“陆零”,这意味着,该任务指定编号为六十号的解忧师接。
陆铃儿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初阶解忧师的腰牌,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她的编号,正好是第六十号——陆零。
她的第一个任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