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秋冬之季天黑得快,谭思义从山脚小镇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赤赤谷谷口,已是日头西沉,天色昏暗。魔教里张灯结彩,一片喜色,谭思义几乎是持剑跌下马,内心只剩满满的绝望,“……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吧?”
她握剑的手青筋爆起,仿佛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自嘲道:“谭思怡啊谭思怡,你终究不是真正的谭思义,你浑该自裁谢罪于谭家祖坟面前,却不该死在这里。你可真是个自私的混账玩意儿!”
她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闯入魔教,不料此时从谷里忽然奔出数人,为首之人正是前两日秘密带她出地牢的贺兰容。
“……容叔,你这是……”
贺兰容不由分说地将她重新扶上马,急惶惶地道:“谭姑娘赶紧随我的人直接去议事殿,方才我听手下人禀告:公子正手持匕首以自己的性命逼教主取消这场婚事,只怕晚了会出人命!”
谭思义来不及细想这一切,一持缰绳,夹了夹马腹,骏马如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魔教大门。
自方才进入议事殿拜堂伊始,才刚开始一拜天地,贺兰煜忽然掀了红盖头,手持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搁,那闪着寒光的锋刃立时便划破他莹白的肌肤,几颗鲜艳的血珠颤巍巍地冒了头……
左右两侧站着为数众多的观礼的魔教教众——左右护法以及四位堂主尽皆在列,身为新人的左雯敬离贺兰煜最近,见状便想直接上前夺匕首,贺兰煜似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运起轻功,飘出一丈远,俊美依旧的面孔上是妖冶的笑容,“师姐,你并不愿意见到我血溅当场吧?”说着看向坐于上首的贺兰教主,“娘呢?娘想失去我这个孩子吗?”
左雯敬面色阴沉,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见贺兰教主站起身,左雯敬到底谦恭地退到贺兰教主的身后。
贺兰教主沉声道:“你休要胡闹!本座昨夜已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若不乖,难道不怕本座……”
“怕?娘亲所言正合孩儿的心意!孩儿死也不愿嫁自己不爱之人,待孩儿死后,娘正好送阿义到地下来见我!”贺兰煜恨声道:“我曾与她言,有朝一日她若负我,我必亲自取她性命!但若娘肯就此取消这场婚事,放我离开,孩儿这便下山去寻那负心之人……”
若非场合不对,贺兰教主少不得要赞一句:如此爱恨分明,不愧是本座的孩子!才不愧是响当当的邪魔外道!
贺兰教主转首问左雯敬:“雯敬,你的意思呢?”
左雯敬想起之前因刺杀谭家遗孤而惨遭神秘黑衣人一掌,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如今旧仇又添夺夫之恨,左雯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唇角已扯出几分阴冷的笑意,恭腰执礼道:“师尊,我心系师弟多年,实在放不下师弟。纵是师弟心有所属,我也不改初心,甘愿照顾师弟一辈子。”
僵持数息,见贺兰教主沉着脸始终不曾松口,贺兰煜浑身只有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似哭还似笑,“……这么些年……娘为何总是在逼我……”
贺兰教主道:“‘婚姻大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本座并非冥顽不灵之人,也曾给过你机会。但是愿赌服输 ,煜儿……赶紧将匕首放下。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如此胡闹,成何体统!”
贺兰煜却只是将匕首更用力地往下压了压,那些血珠终于受不住似地连成了线,晃晃悠悠往下淌,直到连绵不绝地隐入大红色喜服衣领里,失了踪迹。
左护法展云惊呼:“公子别冲动!”又硬着头皮向贺兰教主求情道:“禀教主,不若婚事就此作罢,公子这分明是存了死志,属下只怕喜事变成了丧事。”
贺兰教主盯着贺兰煜颈间流血不止的伤口,神经质地咬了咬牙根,只是吩咐道:“展护法,你派人去……不,你亲自去外头瞧瞧……”
“……瞧什么?”展护法听得一头雾水。
“瞧瞧有没有什么人闯入?”
展护法领命去了,心里却嘀咕:这大喜的日子,而且天都黑透了,有什么人胆敢硬闯魔教总坛?
贺兰教主转眸看向左雯敬,师徒多年,许多话不必多说。
左雯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慢慢地开了口:“……师尊的抚养提拔之恩,徒儿尚且不知如何回报,又怎么忍心见师尊痛失爱子。”说着已抬手脱喜服。
贺兰煜见了,露出胜利的微笑,也一点点地挪开匕首,阿桂立时上前替他处理伤口。
左雯敬才脱了喜服,只听得殿外传来左护法吃惊的大嗓门:“教主诶,您真是神了!还真教属下撞见个胆大包天往这里冲的姑娘!”
贺兰教主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两步,一旁的贺兰煜已一阵风似地冲出去,急得阿桂一边追一边喊:“公子,您的伤口还没有包扎!您慢着点!”
左雯敬大约能猜到来者是谁,黑着脸听贺兰教主自言自语:“候语堂那厮也算教出来一个好徒儿,不枉吾儿的一番深情。”
诸人都随着贺兰教主走出殿,徒留左雯敬傻子似得站在原地,她狠狠地抓紧手中喜服,一股迟来的不安感也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最终拂袖离开。
殿外,贺兰煜见到风尘仆仆的谭思义,几乎是扑到她的怀里。
“……抱歉,我来晚了。”舌尖上的伤口不算小,以致谭思义现在说话都扯着疼,但再疼都抵不上对怀中少年的心疼。
“……我一直在等你,就算是死了,我也会一直等你。”贺兰煜环着她的腰,手中力道几欲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保证往后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谭思义被抱得有些呼吸困难,却也不愿让他松手,恋恋地体会他身躯的温度与气息,直至注意到他颈间的模糊血痕,“……你先包扎伤口,嗯?”
阿桂乖觉地递上药瓶与绢帛,谭思义接了,仔细地替贺兰煜重新上药包扎,听贺兰煜带着几分忐忑地问:“阿义,你曾说十月初五不能与我成亲,那你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
贺兰教主等一干魔教中人紧随而来,众目睽睽之下,谭思义拉着贺兰煜一起跪在贺兰教主的面前,谭思义道:“晚辈谭思义,师从赤霞宗候宗主,与煜儿两情相悦,欲共结连理,望贺兰教主答允。”
贺兰教主未曾开口,一干教众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左、右护法对视一眼,左护法向贺兰教主谨慎道:“教主,赤霞宗乃正道之首,虽与我教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但联姻兹事体大……”
谭思义打断道:“此事乃晚辈私事,家师全不知情,晚辈并不希望自己与煜儿的婚事牵扯到赤霞宗与魔教两大江湖门派。”
贺兰煜向前膝行两步,忍着颈上的痛意,仰头卑微地望着贺兰教主冷肃的脸,“娘,今日阿义不顾一切地来了,孩儿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您别逼她……”
贺兰教主不无讥讽地道:“好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今日这一出闹剧,迟早会传到江湖之中。女子,尤其是她们正道女子,总是能轻易被原谅和重新接受,说什么‘迷途知返’,真是可笑至极!到最后如果此事没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受伤害的只有你一人。”
说着示意心腹仆从奉上喜服,向谭思义道:“本座明日便会放出消息:尔赤霞宗嫡系后人谭思义,因对吾儿情深难抑,不惜孤身闯魔教总坛,于吾儿婚礼上当众抢亲。本座感念你的胆量与情意,答允你的求亲,将吾儿许配给你。你若愿意,便换上这件喜服,与吾儿今夜成婚,然后毕生留在本教陪伴吾儿;你若不愿……”
贺兰教主将自己脚边跪着的贺兰煜拉起身,似乎心情极好地微笑道:“你既已来了,必然得一辈子留在这儿陪着煜儿。无论你是生,或是死。”
以左、右护法为首,见了贺兰教主此等微笑的和蔼模样,纷纷退远了一些,垂首恭敬侍立,左、右护法及四位堂主齐声道:“一切听凭教主吩咐!”
贺兰教主又道:“本座并未逼你改投本教,你应当心中有数。”言下之意便是:相较那夜,这已是她最大的退让。
谭思义毫不畏惧地抬首与贺兰教主对视,最后迎上贺兰煜不安又期待的视线,释然一笑。
“晚辈既然来了,自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