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翌日趁着夜色,谭思义作护卫打扮,与贺兰煜光明正大地进了魔教总坛。
魔教总坛坐落于连绵的山谷之间,此谷名为赤赤谷,谷中房屋依山势而建,此刻谷中灯影幢幢,伴着阵阵夜风,莫名地教人心神发紧。
贺兰煜怕耽搁久了惊动其母贺兰教主,凭借一块贴身携带的腰牌直奔后宅,谭思义怀着矛盾的心情紧随其后。疾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贺兰煜停在一处院落前。
许是天黑,此处院落竟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里头到底安置了多少小侍,谭思义暗暗咋舌,亦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男人,那魔教教主岂非夜夜笙歌?她别是练得什么采阳补阴一类的邪功?功力深厚而不见老,偏偏这么多男人却生不出孩子,邪门得紧。
贺兰煜驻足太久,谭思义收起发散的思维,拍了拍他的手臂,无声催促。
贺兰煜努力地扯起一丝笑,“阿义,如果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杀意,你一定要阻止我。无论伤了谁,我们俩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你娘真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吗?不管怎么说,你是她的孩子,她总不至于对你动手。”
贺兰煜毫不掩饰自己的惧意,“阿义,你太天真了。你忘了,这儿是魔教,并非赤霞宗,而我娘她是魔教教主啊……”说着已开始后悔将她带到此地,也许当初侯宗主说得对,阿义她根本不该来这儿。
多思无益,他再不迟疑,抬脚踏进院门。
时辰不早,后宅中人皆已入睡,除了主院中灯火通明,甚至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谷中寂静,二者皆是身负武艺之人,走动间如猫般无一丝声响,愈是如此,愈显得婴儿的哭声洪亮。
离得近了,从窗户缝隙间可以隐隐约约地瞧见屋中的人影,以及若隐若现的谈笑声。
“……这孩子可真是个急性子,才那么会儿换尿布的功夫不给吃奶,就哭成这样。”一道十分威严低沉的女声如是道,嘴里虽然抱怨,但语气明显是欢喜和得意的。
“属下可不是急性子,那孩子定然是像您。”另一道男人的笑声响起。
屋外的贺兰煜闻言仿佛被定住了身形,唯有眼眸中露出点点泪光,谭思义见状便也猜到了,心疼地牵起他的手。
屋中二人的交谈仍在继续,贺兰教主道:“不是说了别自称‘属下’?你如今是本座女儿的爹爹,合该是全教上下的男主人。”
贺兰容语气忐忑:“可是教主,公子那边尚不知情,我怕……”
“阿容你总是怕这怕那,本座实在想不通你怕煜儿做什么?等你身体恢复了,你我再行了正式的成亲大礼,届时你不仅仅是本教主君,更是煜儿名正言顺的爹爹。他应该听你的话,孝顺你,而并非是你怕他。算算日子,煜儿也该听到点风声,然后乖乖地回家成亲。”
贺兰容的语气转而苦口婆心:“提起公子的婚事,教主您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公子曾亲口对我说过,他不喜欢左堂主,又岂会同意与左堂主成亲?纵然这次公子肯乖乖地回来,那洞房花烛夜呢?以我对公子的多年了解,公子纵然是死,也不会答应与左堂主同房。”
“本座心意已决,不会再继续纵容煜儿。煜儿年岁渐长,再如此蹉跎下去,本座才是真的害了他。况且雯敬向本座发过毒誓,会一辈子视煜儿如掌中珠宝,更难得的是雯敬答应本座,这辈子除了煜儿,不会再纳旁人为侍。”
“难道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我是看着公子长大的,我真怕公子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贺兰教主的声音透着狠决:“你且放心,这次煜儿回来,本座便不会再放他离开。本座要他成了亲,生下孩子,再解他的禁足令!”
“公子虽说有时候是任性了些,但其实他是个懂事的孩子,除了婚事,从未忤逆过您,您当真一定要这样逼迫他吗?”
贺兰教主的语气明显开始变得不耐:“除非他剃了头发出家去,否则本座绝不再姑息!阿容,你别逮着机会便为他说情,本座的耐心不多,你不怕本座连你一块禁足,嗯?上回你瞒着本座向煜儿通风报信,念你怀着本座的孩子,也幸而孩子平安生产,否则本座定不会饶恕你!”
……
屋中二人又继续说了什么已无人关心,谭思义只觉手掌被贺兰煜用力地反握住,二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凌空踏起,双双随风就近隐入竹林中。
竹林中风声沙沙,吵得人心烦意乱。
二人出来得匆忙,仍着单薄的夏衣,幸而二人皆有内力护体,倒不觉得冷得难以忍受。贺兰煜带着谭思义轻车熟路地远离院落,穿过这片茂密的竹林,最后逃入山林深处,亦避开可能存在的贺兰教主话中暗示的天罗地网:想要让贺兰煜听话地足不出户,可是要花大工夫的。
直到进了一处隐蔽的窄小的树屋,二人才歇下来。
借着明亮的月色,谭思义警惕地打量树屋四周,“这是哪儿?”
贺兰煜神色萎靡,歪坐在一旁,仿佛被抽光了精气神,半晌才答非所问:“从我记事起,我娘就非常忙——我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总之是没有多少时间陪我;师姐比我大了许多岁,她不屑跟一个小屁孩玩闹;我也没有同龄的玩伴,每次觉得孤单时,我便会高高地躲在树上。”
谭思义没有出声打扰。
“后来容叔被娘亲派到我的身边,他知道我爱登高后就与我一起做了这个树屋。之后每次我躲在这里发呆时,容叔就坐在树下哼一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谣。诺,就是那儿。”贺兰煜抬手指了指树下的一处,但碍于光线,谭思义看得并不清楚。
“他的歌声很好听,一度让年幼的我觉得如果爹爹尚在世,爹爹的声音也一定和容叔一样,既好听又温柔。”
谭思义疼惜地抚了抚他的鬓发,隐约在他的颊边看见了泪痕,“……你哭过?”
“没有!”贺兰煜略显狼狈地别开脸,恨声道:“我怎会为背叛我的人流泪?”
“除了这件事,容叔可能真的将你当成了他自己的孩子。你也听见了,他到现在还在为你求情。”谭思义劝道。
“正因如此,我才不杀他和那个孩子!”贺兰煜的神情很是忍气吞声。
谭思义感慨道:“我本还担心你年岁小,性子不定,也许会胡作非为。但经此一事,我明白你心中自有是非判断。”
贺兰煜不服气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好歹。”
二人各怀心事,枯坐良久,贺兰煜忽然道:“阿义,你走吧。”
“走?去哪儿?”
贺兰煜正色道:“离开魔教,去哪儿都行。回赤霞宗也好,浪迹天涯也罢。你身负秘密,定然有自己该做的事。”
“我……抱歉。”谭思义眼神闪烁,歉疚难安。
“你不用向我道歉。”贺兰煜坦坦荡荡地道:“身为江湖儿女,虽说来去自在,却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与你重逢至今,我能感觉到你的为难与欲言又止。你虽然刻意瞒着我,而我只是不愿深究,我并非傻子。从当年你带着你所谓的‘姐姐’逃难至赤霞宗,到如今我师姐对你的暗杀……你偏偏姓谭,纵观江湖上近十几二十年的大事,也不过是那一年谭家庄的灭门案。据我教卷宗记载,你师尊的正夫,也就是你师姐的爹爹,据闻便是出自谭家庄。那么,你能拜入候宗主门下,并非偶然。按你的年纪,你是当年谭庄主的次女,是也不是?”
谭思义从未有过隐姓埋名的念头,其师候语堂也并未提起,这何尝不是一种引蛇出洞的计谋?
今时今日,谭思义不愿再瞒他,干脆地应下,“是,谭家庄上下一百四十五口人无辜被屠,只有我与谭姐姐逃过一劫。此次下山,我便是为查明当年的幕后凶手。”
贺兰煜苦笑道:“而我师姐她……大概,有关谭家庄一案,魔教是脱不了干系的,对不对?”
谭思义急切道:“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我知道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说过贺兰教主从不允许你插手教务,更何况当年你也不过是个孩童。我方才说你心中自有是非判断,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也有我的判断。”
“所以你决定不计前嫌地将我偷走吗?”贺兰煜笑得猝不及防,谭思义一时心神摇曳,略带迷茫地接受他过分的亲近,少顷后羞赧地抓住他的皓腕,扭着脸根本不敢与压着自己的少年对视,“你……我们……”
贺兰煜伤感道:“你也听见了,不是吗?我与旁人的婚事已成定局,连立下大功的容叔都劝不动我娘,更枉论我?所以,你走之前,就偷回人吧?”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我一起离开?!”谭思义瞪大眼。
“……我走不了了。我娘既然这样说,那自今夜我踏入这个地界,我便走不了了。但你不同,这里没有人认识你,我可以安排人手悄悄地送你出去。”贺兰煜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平静地靠在她身上,感受她稍显单薄的少女身躯。
“我不信没有其它的办法!”谭思义焦灼道。
贺兰煜吞吞吐吐地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那你赶紧说!”
贺兰煜凑到她的耳边,随着他的轻声低语,她的耳廓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最后蔓延至脖子根。
“……你疯了?!”
“你既已走进我的心里,那这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我要你活着与我睡在一张床上,死了也要与我埋在一处!如果这辈子太短,那我们下辈子继续纠缠。”
谭思义看清他眼底的疯狂与执拗,才深刻地明白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痛惜道:“你就不怕今夜过后,我翻脸不认账?”
“我顾不上这些了,阿义。”贺兰煜握着她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阿义,我只愿与你共白首。如今我既然无法改变我娘的决定,那么我为自己的身体做一回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