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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他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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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破的那天清晨,顺州城迎来了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它浇灭了肆虐在城市里的大火,也将大街小巷里沾染的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在一场恶战留下的所有痕迹尸体、兵器、残破的城门和被烧毁的房屋等等,都被清扫干净之后,留给顺州人民的,仍然是一个与往昔的安稳生活并没有多大区别的顺州城。

    刺史府的牌匾被换了下来,被人磨掉了表面的大字,重新上漆,变成了“顺州知军府”。

    知军一职,是以朝臣的身份担任一地知州,并且有权掌管当地的军队真正的顺州知军要由朝廷委派,目前坐镇知军府的是左骁卫上将军凤锦。这是个自作主张临时担任的官职,为的就是尽快架构起顺州城新的管理机构,安抚民生。

    于是,满城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干净,城门各处已经张贴出了安民告示。考虑到有人不识字,还体贴的指派了懂得汉语、契丹语的小吏,守着告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声地朗读一遍告示的内容。

    无非就是军队不会扰民,普通百姓的生活一切如常。刚刚接管顺州城的知军和他手下的各位大人会按照原有的制度治理顺州城,赋税在三年之内会有不同程度的减免等等。

    安民告示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顺州百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看到顺州城似乎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是当官的换了一批,办事的换了一批,巡逻的士兵也换了一批而已。

    顺州城的百姓很快发现,巡逻的士兵遇到有人在重建房屋时,往往会派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兵给他们帮忙,而且这些小兵的态度都还很平易近人

    这样的事情多了,躁动的顺州城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开始有人主动一些逃走的辽人官员的消息。

    在经历了最初的怀疑观望的阶段之后,一切开始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凤随在驿馆门前下马,沉着脸走进了驿馆的大门。

    接连几天的大雨,让院子里的野草一下子窜起来一大截,打眼看去,到处都泛着惹人喜爱的新绿。

    边城的春天,也随着这一场大雨真正的到来了。

    小鱼刚从房间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愣了一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凤随扫一眼他身后的房门,轻声问道“怎么样”

    小鱼摇摇头,神情有些黯淡,“中午的时候睁开眼,喝了半杯水,但郎中说那不是真的醒了。”

    凤随的心就又沉了沉。

    从攻城那天算起,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但伤重的司空始终昏迷。

    这几天事情太多,凤随也忙的焦头烂额,每天只有一早一晚能抽出时间过来看一看,但每一次都看到一个没有恢复意识的司空,焦虑和恐慌也一日一日地在他的心头堆积起来。

    他很怕哪一天过来,看到的就是一个躺在那里,却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司空。

    凤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绕过挡在门前的一扇绣着四时花卉的屏风这东西也不知李骞从哪里找来的,绣工马马虎虎,配色也有些土气,不过材质还不错,墨色的锦缎即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也依然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绕过屏风,凤随一眼就看了李骞,他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坐在司空的床边,时不时的伸手在司空的脸上、额头上摸一下,或者单纯的只是用手指试一试他的鼻息,以确定他还活着。

    凤随的眼睛酸了一下。

    在打进顺州之后,第一次看到昏迷中的司空时,他也怀着恐惧的心情做过同样的动作。

    司空还是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仿佛从来没变过。但凤随知道,每隔一段时间,李骞都会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让他换一个姿势。因为司空背后也有伤,不能一直压着背后的伤口。

    事实上,司空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完整的地方。当他在东城门的战场上找到他的时候,他全身上下的衣袍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

    凤随到现在也不敢回忆当时看到他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天忽然就黑了,他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拽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四下里空寂无人,寒凉入骨。

    李骞起身去拿旁边架子上的布巾,一转身看见了凤随。他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大人来了坐。”

    他对凤随的感觉实在很复杂。凤随说过会照顾司空,可他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司空。

    但同时司空到底还活着。

    凤随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司空的手。

    司空的体温要比寻常时候低,关节处有擦伤,另外的一只手背上有刀伤,郎中说还好躲得快,要不然半只手掌就没了。

    司空最重的伤在腰腹间,那支箭将他前后射了个通透,箭羽都埋进了肉里。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重要的器官,郎中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伤口会不会感染的问题。

    李骞拿着沾湿的帕子回来,在床头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的替司空擦了擦脸。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擦拭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郎中说这小子还是有些运气的,”李骞轻声嘀咕,“那支箭再偏一寸,伤了内脏,他就救不回来了。”

    凤随沉默的将司空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他知道郎中都说过什么,他也知道司空的昏迷除了力竭,更主要的因素就是失血过多。

    战场上,很多伤员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了内脏器官的衰竭、坏死,进而危及到了性命。还有人在昏迷中睡着睡着就那么过去了。

    凤随的目光落在司空灰白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放出来,好拿给司空灌下去。

    李骞很快就开始撵人了,“凤大人公事繁忙,就不必在这里耽搁了。小徒醒了,我一定让人给大人送信儿去。”

    凤随恋恋不舍的起身,被李大家毫不客气地撵出了房间,顺便站在房间门口催了一下小鱼,“过一刻钟,再热一盅羊奶过来。”

    小鱼连忙答应着去了。

    李骞照顾伤员是十分精细的,司空昏迷吃不了东西,他就每隔一个时辰给司空灌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牛奶、羊奶、米汤轮换着来。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两包红糖,说要给他补血用。

    凤随在见识过李骞照顾人的架势之后,也歇了将司空接去营房照料的念头。他觉得,哪怕是他自己上手,也不可能照料得这般仔细了。

    顺州是宋辽混居的城市,当地居民也多食牛羊肉和奶制品,牛奶羊奶这种东西在这里倒是不难找。

    李骞正指挥小鱼给他拿红糖,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他转头朝着床上看过去,就见司空睁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这两天司空也醒来过两次,都是喂他喝两口水,然后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郎中说这只是身体对外界有反应,但并不是他真正醒过来了。

    李骞不确定司空是不是还是这种情况,他凑近一点儿,想看仔细,就发现司空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微微泛起笑意。

    李骞,“”

    李骞有些激动地凑到近处,“醒了”

    司空眨眨眼,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李骞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又慌忙举起袖子擦拭,嘴里语无伦次的替自己的失态辩解,“都怪这个小鱼,笨手笨脚的,加个红糖都加不好”

    小鱼也顾不上抗议他家先生的无理指责了,又惊又喜地凑了过来,“你可醒了,再不醒来”

    李骞连忙咳嗽了一声。

    小鱼声调一拐,“再不醒,羊奶都要被我喝光了”

    “赶紧让人去请郎中来”李骞顾不上搭理小鱼的胡话,凑到近处摸了摸司空的脑袋,不大放心的问他,“伤口疼吗师父说话你能听清吗”

    司空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生了锈的零件,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无法让它自如地转动起来。

    他只好眨眨眼,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其实他在睁眼之前已经醒来一会儿了,只是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又没有力气,想动也动不了。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司空心里对这世间的神明涌起了莫大的感恩之意。

    李骞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欢喜了,他亲自动手喂司空喝水喝药,又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城里的各种情况,什么安民告示啦,什么挨家挨户登记住户的情况啦。还有赋税,接下来的三年大家都会少交很多税,城里的居民们暗搓搓的都挺高兴。

    说完城里的情况,又说起了凤随和他的那帮兄弟。当初把他抬回来的就是凤随,这两天他天天来报到。他那帮兄弟来了两回就被凤随给撵走了,说他们废话太多,吵到了司空休息。

    李骞听他们闲聊,好像有几个兄弟受伤还比较重,轻伤的倒是都不当回事儿。

    说一会儿,他又会停下来,摸摸司空的脸,好像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确定他怀里的人确实还活着。

    司空脸上没有血色,白的像纸一样,但一双眼睛却像落满了星光的湖泊,亮闪闪的,泛着温柔的波光。

    李骞又想落泪了。

    为了掩饰他的窘态,他继续东拉西扯,“过两天等你好一点,就给你多炖点儿肉,好好补一补你的马也要补一补”

    司空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的马

    李骞也茫然了,“就是,就是跟着你一起回来的那匹黑马啊。凤随带着人把你抬回来的时候,它一瘸一拐地跟着进来了,然后谁牵都不走,就在咱们院子里呆着。”

    司空继续迷糊,难道是他在东城门捣乱的时候,从禁军大院的侧门外顺手牵羊偷来的那匹马

    当时黑灯瞎火的,他可真没看清楚这小家伙长什么样。

    原来这么有性格吗

    “别人喂它东西也不吃,我就让人把草料和水都放在它旁边,等着半夜没人的时候它自己吃兽医来给它看过伤了,也上了药,我看这两天倒是精神了一些。”

    司空有点儿想笑,这小东西这算碰瓷到他手里了

    师徒俩闲聊几句,司空精力不济,正迷迷糊糊有了点儿睡意,就听小鱼在门口轻声通报,“那位凤大人又来了”

    李骞,“”

    他,他还没让人去通知他啊,怎么又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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