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等一等
过年的这几天,虞道庆和李凤忠就住在了菡萏院。
三个半老的老头子凑在一起,除了拜亲访友,就是凑在一起弹琴作画,倒也悠闲自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司空在一边伺候笔墨。
据说这两位大人都是科举出身,正经的读书人。但司空并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少熏陶,开了眼界倒是真的这帮老家伙用的文房四宝,包括琴、棋、香料等等,可真是讲究啊。
在这些风雅的读书人面前,司空活活的被对比成了土鳖。
过年过节,对于普通人来说,无非是暂停劳作,让大家有机会好好歇息几天,穿上体面的衣服走亲访友,或者享受几顿丰盛的吃食。
司空没什么亲戚,拜年也就是去金小五和原来一起共事的几位同事家里走一走,这些都走了一遍之后,他就雇好马车带着妹妹们回了一趟孤云寺。
孤云寺的师父们虽然是方外之人,但司空他们不是,站在他们的角度,过年过节是应该来回来拜拜菩萨,探望一下师父们的。
当夜,司空将寺庙里的几个弟弟也带回了城里,借住在林宅。白天他就陪着他们在城里玩,走街串巷的看杂耍,或者带他们去茶楼里听书看戏。玩了几天之后,赶在衙门开工的前一天大包小包地送回了山上。
司空也背着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袱,兴冲冲地回虞国公府找凤随销假去了。
内书房,凤随正坐在书案后面翻阅一本半旧的册子。
案上铺开笔墨纸砚,似乎正在抄阅什么,看见司空进来,凤随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表情,“哟,这谁呀,别是走错地方了吧”
司空笑嘻嘻地行礼,将手里拎着的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庆荣坊的玫瑰糕,刚出炉的。”
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凤随这么个冷面的爷儿们,喝茶的时候竟然喜欢配着甜丝丝的小点心,而且他尤其喜欢玫瑰。
司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可真是个闷骚的人呐。
凤随喊来空青泡茶,再把司空带来的点心装盘。
司空在书案对面坐下,一低头就看见书案上铺开的纸张,凤随好像在抄写账目,什么月日,李记包子铺,六两银子。月日,德发米粮铺,十两银子。
司空看的一头雾水,“这些是大人家里的铺子吗”
凤随拉着他在圆桌旁坐下,淡淡说道“前两天马掌柜带着马大郎来给我拜年,你猜猜他们送了我什么礼物”
司空诧异,“不会就是这个账本吧”
“猜对了。”凤随微微一笑,“你再猜猜这是什么账本”
司空愣了一下,马家自己的账本是怎么想都不可能拿出来给人看的。而凭他刚看的那一眼,又觉得这账目零碎得很,他想不出这会是什么账目了。
难道是烈火帮或者九江门收保护费的账目六两、十两的,好像又太多了些
凤随拈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点点头,对司空说“行了,别瞎猜了。这是桃花镇上那个失火的桃花庵接受供奉的账目。”
这事儿司空有印象,毕竟是封笔那天由京畿衙门转过来的公文,他们几个当时都看了的。
桃花庵失火,两位法师云中和玉歆卷了细软连夜逃走了,一起带走的就有他们收受百姓供奉的账册。
凤随觉得喝茶吃点心的时候说这些话有些破坏气氛,便长话短说的总结了一下,“这个玉歆法师,跟马秀山有些来往。马家出事,玉歆并不知道,她打算南下之前来跟马秀山道个别,结果被马大郎撞见了。”
司空都听愣了,“人呢”
逃命之前还想着要告别,这应该不是一般的交情吧
“下狱了。”凤随说“等着曹溶明日来提人。”
这些事已经被皇城司接手,凤随就不好管太多了。正好,他也不想把时间都耗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上。
“这些账目,”凤随指了指书案的方向,“我这里留一份儿做对照用。至于银钱都藏在何处,是不是还能退还,现在还不好说。”
若是玉歆交代不出银两的去处,曹溶估计就要把这位“法师”推出来平息民怨了。
司空不愿意去深想这位法师的下场。虽然说做了什么事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但毕竟才过了年,大节下的,这种事想想就很不舒服。
他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我来替大人抄吧。”
凤随失笑,“就你那一笔狗刨的字”
司空不服气了,“毛笔太软了,我才写不好的。你看我跟连云城他们画图的时候,炭条笔写的字是不是还不错”
说是炭条笔,其实就是合适的木头烧出来的炭条。他给连云城讲手雷或者火枪的原理,就是用这个在硬纸上画图或者做简单的计算,比毛笔可方便多了。
他,他也是练过钢笔字的好学生呐。
凤随却想岔了,他以为司空小时候在寺庙里没有那么多纸笔,只能拿着树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所以练出了这样诡异的技术,心里顿时就有些愧疚起来了。
“来,我教你。”
凤随起身,到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洗手,然后走到书案后另外铺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了蘸墨,递给司空。
司空握住笔杆,正要问怎么教,凤随的手已经握了上来,手掌温暖,轻轻地包住了司空的手。
司空懵了一下,心跳立刻就乱了。
习武之人,对于肢体的接触,或者说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非常敏感的。
就算是寺庙里那几个管他叫哥哥的皮猴子,司空也往往要在见面之前做好心理建设,才会接受他们喜欢往他身上扑的事实。
然而此时此刻,另外一个人的温热的体温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几乎是将他整个环抱在了他的怀里,这样近的距离
这样熟悉的、完全无害的气息
司空清楚的感觉到被他的气息拂过的地方,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从皮肤下面钻了出来。一瞬间头皮发麻,握着笔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了起来。
不,不,不是这样。
司空心想,他也与别人近身搏斗过,或者与陈原礼、罗松等人撕打嬉闹,罗松还有一次跳起来扑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当时的自己也并没有觉得头脑昏沉,浑身上下都僵硬,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因为这个人是凤随吗
凤随握着他的手落笔,缓缓写下了第一个字桃。
桃花庵后街,刘家食肆,八月初七,二两三钱银子。
司空望着笔下工整的字迹,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他已经飘到了半空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具身躯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只知道顺着凤随的力道,身不由己地重复着横竖勾画的动作。
他像是不得不依附于另一个人的力量,但又仿佛在这一刻,与另外那人的力量合而为一,融洽的不分彼此。
司空的心脏艰难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他的脸颊也后知后觉的热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凤随一垂眸就看见了司空红彤彤的耳朵。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偶尔还要稍稍抖一下,就像一只处于不安之中,却又分辨不清到底危险来自何处的猫儿似的。
凤随看的想笑,心头却软的不可思议。
他早已想明白,这个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兄弟”。他聪明又通透,对上敌人会拼命,面对自己人却又软乎乎傻乎乎的。
凤随甚至说不清到底他的哪一面更加吸引自己。
一张纸写完,凤随有些遗憾的松开笔。
司空的脸都快熟了,他假作镇定的低头看着二合一的笔迹确实比他的狗爬字写得漂亮。
即使不大懂书法,司空也看得出这几列文字笔画流畅漂亮。
好吧,这么好看的字,也有自己的一份儿功劳呢。
司空有些开心,觉得以后找时间多练练,不用别人握着笔,他也能写这么好看了
司空抬头,见凤随站在自己身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含着笑意静静看着他。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凤随的时候,这人给他的印象明明是个年轻人,却冷冰冰的,好像连一气都没有,那双眼睛亮的刺人,却不带丝毫温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抬头去看,总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水一般沉静又温暖的情愫呢
凤随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贴在司空的脸颊上,像试探,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取笑他,“好烫。”
他眼里的司空,于情爱一道,有一种小孩子似的懵懂。
但司空却不觉得自己是孩子。
他微微侧过头去感受凤随的那只手。在最初的慌乱平息之后,理智渐渐回笼,他不由自主的开始考虑其他的问题。
他觉得,凤随这应该是在泡他吧那么他喜欢凤随吗
答案是喜欢。
他喜欢凤随,喜欢他的包容,也欣赏他的强悍。更多的,是信任。
他相信这个男人,能够推着他,一步一步走上这个时代武器研发的最前沿。他想做的事,凤随都能够协助他去实现。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凤随的喜欢有多喜欢
他出身名门,在门第、社会地位上与司空有着天然的距离。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注定站在高处,那站在低处的他双手捧上的真心,高处的人真能看得见吗
即便凤随是可以看见的,但地位的悬殊,又会在他的身上贴上一个什么样的标签
别人的眼光,真的可以说一句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吗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说出来就够了。
司空是男人,他有自己的骄傲。
他不能只靠别人来保护他,他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做不到,他要有对自己说“停”的勇气。
司空深吸一口气,头脑也渐渐清明。
他抬起手,将手掌合在了凤随的手上。这样暖的温度,让人贪恋,一旦尝过,就再也不舍得失去。
司空纵容自己在另一个人的温度里沉醉了一霎。
凤随心跳加快,“司空”
司空抬起头,不闪不避的看着他。
“凤随,”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就请等一等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我会挣军功,让自己有官职,有地位,有光明正大喜欢你的资格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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