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宵禁
不论薛千山本身有没有嫌疑,他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马家的命案里,按照流程也是要查问一番的。
薛家的祖籍在扬州,家族子弟盘踞江南各地,是真正树大根深的大家族。现如今的薛家族长正是薛千山的父亲薛仭。薛仭膝下四子五女,薛千山在一众堂兄弟中排行第九,传闻他们兄弟当中最受父祖一辈宠爱的就是这位薛九郎。
“薛家的事,要说好查也好查,”凤随悄悄跟自己的属下说“首先一样,人多。人一多,又各有各的心思,下手就容易些。”
司空正想着能把生意做到全国的大商家怎么会把家里搞得像个筛子,就听凤随又说“不过,薛仭这人不可小瞧,他治家是很有一套的。若只是打听一些薛家子弟的情况,这没什么,就是一般人家说亲的时候,也是要互相打听的。但若是有人起了黑心,对自家人下手,或者吃里扒外,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薛仭能活剥了他的皮。”
司空就觉得,有这么厉害的老爹,薛千山也不会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他瞄上马家这不稀奇。”司空说“但他能找出马家最薄弱的环节,然后勾搭上最容易策反的马二郎,二者联手,用最快最阴损的方式一口吞掉马家这就很不简单。”
凤随点点头,“哪怕银鬃玉版一时间没有搞到手,但他手里握着马二郎这么大一个把柄,日后未必就没机会得到这一份秘方。”
“说不定,马二郎就是意识到自己有把柄在薛千山手里握着,才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着薛千山的秘密去要挟他”司空看张目结舌的陈原礼,再看看眼中微带笑意的凤随,试探的问道“我怎么猜,也是说得通的吧”
凤随觉得司空眼巴巴看人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叼了兔子回来等着主人摸头夸奖的猎犬,忍不住一笑,“说得通。不过我们的猜测都得在暗地里去查证。如果薛千山确实有问题,让他察觉出我们疑他,他定会多方描补,这会给我们的调查增加困难。”
司空点点头,“明白。”
打草惊蛇,在罗网都还没有张开的时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凤随又笑,“若是他没问题,咱们大张旗鼓的去查他,也会令他不快。像薛家这样的富豪,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样的靠山和人脉,凭白得罪了他们,给自己树敌,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原礼挠挠头,“那,咱还问他吗”
“问。”凤随很干脆的说“为什么不问眼下这个情况,换了谁来审案,也都要问一问薛千山的。”
薛千山是个不大好对付的人。
这种不好对付,不单指这人本身的能力,还有他的背景,以及薛家在西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脉。而且从他之前借着当铺里两件旧衣服就能跟凤随搭上关系,就能看出这人本身也不简单,智商城府,一样不缺。
这一次的询问,与凤随而言也只是试探。但薛千山的表现却足以让凤随加深他对薛千山、对整个薛家的不好惹的印象。
薛千山一见面就交给他一份单据,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他与马二郎近期内的所有联系,包括在哪里见面,在场的都有什么证人,见面的性质是朋友小聚,还是商谈收购事宜等等。他与马秀山的关系,可谓是一目了然。
得,有了这么一份东西,多余的废话都不必问了。
凤随颇是郁闷。
这些东西都需要核实,但薛千山是个精细的人,他能交上来这份东西,凤随估摸着,他派人去核查也不会查出什么异样来。
但又不能不查。
真是白费他的功夫。
司空的感觉却颇乐观。
在他看来,哪怕是薛千山,也不会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这里面总会有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下意识的对自己的维护,也多少会有一些与事实有出入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是薛千山的弱点,也是他们的机会。
司空在班房里换了便服,顺着衙门的后门溜了出来。
他分到手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安平街上的商铺交接的时间和流程。司空打算找商铺的左邻右舍去暗暗打听。
群众的观察力是不能小看的,尤其是安平街上其余的几家纸画铺。
同行之间必然存在竞争,换了是司空自己做买卖,他肯定也是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生意,另一只眼睛盯着同行们的生意。
司空瞄准的,就是薛千山以为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却被同行们无意中关注到了的小细节。
司空走出衙门后门的时候还在想,他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只是实施起来太琐碎。而且时间也要掌握好,拖得久了,会惊动那个狐狸似的薛千山。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小孩子年纪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都穿着粗布的棉衣棉裤。司空很快就能给这些人的身份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平民阶层,但家境尚可。
这个时代,一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是可以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的,这几个小孩子虽然穿着粗布,但衣服并不破旧,棉鞋也是厚实合脚的样子,可见家境还是不错的。
小孩子们一窝蜂的从他身边跑过,其中还有两个不小心撞在了司空的腿上。司空不敢乱动,只是伸手将他们扶住。
就在这一团小小的混乱之中,司空忽然觉得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司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里的纸团,心中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但孩子们却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窝蜂地跑远了。
司空警觉的四下看看。衙门的后街附近并没有什么商铺,行人也不多,实在看不出这几个小孩子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司空想了想,转身回了班房,关好门,打开了手心里的纸团。
这是一块随手撕下来的纸片,像是一般的商铺里包东西的那种油纸。上面是一笔熟悉的字迹晚上来我家。
落款只有一个字六。
司空将油纸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些脂粉气。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再对着光看了看字迹,也不大像是一般的墨汁写的字,他用指甲试着挠了挠,感觉有点儿像蜡质。
有蜡质的感觉,还是黑色的,挠下来一点儿凑近闻闻,也是带着香气的。
司空怀疑这不会是女人们用的眉笔吧
这个时代,这东西叫“黛”。有些是天然产出的矿石,有些则是人为制造的,司空就曾在杂书上看到过,有人用制造松烟墨的方法制造画眉用的黛墨,也不知真假。
不过谢六的笔迹司空还是认识的。他只是有些嫌弃这一股粉嘟嘟香喷喷的气息显得不大正经。
但自己的兄弟,嫌弃又能怎么办呢
司空在宵禁之前赶到了平安巷。
这一次他没带那么多东西,只在路过街口的小饭馆的时候,打包了几个菜,带去了谢六家。就谢六那个猪窝一样的住处,他都不指望能在那里吃上一口饭了。
果然,司空进门的时候,谢六正在灶上烧热水,一边烧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大门的方向。司空一进门,他的鼻子就耸了两下,眉开眼笑的说“哎哟,小空,你可太客气啦这次带了啥”
司空翻了他一眼,到橱柜里翻出盘子碗筷什么的,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洗。等他拿着洗好的碗筷走进屋里的时候,谢六正手忙脚乱地翻看他带来的几个油纸包,嘴里还在嘀咕,“这个好吃这个也好久没吃过了”
司空,“”
他以为谢六郎神神秘秘的给他传递信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没想到见了面,他仍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真是白担心了。
司空没好气的把碗筷放在桌子上,“你下次直接到虞国公府的后门,给守门的人留个话就行。不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谢六郎嘴里叼着一块牛肉,抛给他一个媚眼,“哎哟,那还有什么意思。”
司空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这才对嘛。”谢六郎笑得开怀,“不管要做什么,总要好好吃饭。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解决麻烦。”
司空,“”
谢六郎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吃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司空一下警觉了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谢六郎微微一笑,双眼闪闪发亮,仿佛等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这期待的神色里甚至于流露出了几分恶意,“等下你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夜。
当司空又一次从似睡非睡的浅眠里清醒过来,就见漆黑一团的房间里,谢六郎站在窗边,正借着窗口透入的薄薄一层亮光换衣服。
谢六郎背对着他,动作又轻又快,他从司空的呼吸声里听出他醒了,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该走了。”
他像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或者干脆就没睡。声音透着冷意,无比清醒。
司空连忙从椅子上爬起来,检查一下身上的装备,跟着他悄悄摸出了院子。
天空中阴云密布,挡住了星月的光辉,司空失望的收回视线,只能凭借天光的亮度勉强判断这个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左右。
这个时候,西京城已经陷入沉睡。
站在平安街的小巷里,只能看到不远处的昌宁门上还在微微闪动的几点荧光,像潜伏在夜色里的巨兽叵测地眨动着眼睛。
那里就是西京城西南一侧的昌宁门,除非有紧急情况,这道门是轻易不开启的。
平安街上的居民,差不多都是贫困户。街道不宽,两旁的房屋也建得参差不齐,有些人家的院墙就只是一道破破烂烂的草席,勉强做了一个遮挡。
这样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藏人很方便。有青羽卫从附近经过的时候,随便找个窝棚的阴影里一躲,就没人会发现了。
就这般躲躲闪闪走出了一段之后,司空发现跟他们一样在夜色里行动的人竟然还有不少。遇到青羽卫的时候,大家还会默契的互相打个掩护。
司空在心里直叹气,原来宵禁禁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啊。
再往前走就是昌宁街的后街了。
司空很快判断出了他们此刻所在的方位,往前走大约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就是林记茶馆的后门,再往前,快到路口的地方,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通明赌坊,是烈火帮的地盘。
谢六郎拉着司空躲进了两家店铺之间的小弄堂里。
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一点模糊的亮光,然后是模糊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巡街的人很快从路口经过。
周围重新暗了下来。
谢六郎加快了脚步,匆匆经过了林记茶馆的后门,又顺着墙根里的阴影往前走出一段,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停了下来。
这估计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就在司空以为他也会学个猫叫鸟叫的,示意同伙儿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就见谢六郎从怀里摸出钥匙,低头开始开锁。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竟然猜错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