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画轴
马掌柜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他有些颓丧的看着凤随和司空,“大人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这个孽障身边的事。实不相瞒,这孽障自打回了家,就将自己的住处换到了外院一处临街的小院子,身边时常使唤的两三个人,也都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家里人并不认得。小人刚才已让人将这几个人拿住,锁在了柴房里。”
凤随诧异,“令郎是打哪里回来”
“这说起来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马掌柜叹道“这孽障十四岁那年去他外祖家给老人家过寿。去了之后就让人送信回来,说要在容州的书院里读书。”
凤随微微一惊,“容州”
他身后的司空等人也都一脸诧异的表情。
不怪他们多想,是容州这个地名,在现在这般情形之下,很难不让人多想容州就是兴元府辖下的一座县城,距离州府新洲也不过几十里路。
而新洲,正是广平王赵懋的老巢。
从凤随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不光容州,包括金洲,甚至靠近西北方向的岷州,如今都已经落进了广平王赵懋的手掌心。
战势不容乐观。
“家里生意忙,不便时常与外家来往。所以外祖亲自来信,说让小儿在外家多住些日子,二郎自己也在信中说想在容州的书院里念书,小人夫妻两个商议一番,也就同意了。”
马掌柜解释说“容州的书院里有一位程先生,这人曾做过皇子讲师,致仕后回了老家容州办起了书院。人人都说他学问好,书院也是难进,还要考试二郎侥幸考过,小人夫妇两个也觉得机会难得。”
司空就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哪一个时代,考生家长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容州的辅导班有名气,家长自然乐意孩子跟着这样有水平的辅导老师来上课。
“两年匆匆过去,”马掌柜说“去年秋季,二郎回来参加州试,小人才发现一去两年多,这孽障变化颇大,就是身边的人也都换了个干净。小人问他,他就说他当初带去的人种种不妥,后来他外祖父就做主给他换了稳妥的人伺候。”
凤随点了点头。
长者有所赐,身为晚辈自然是不好拒绝的。只是这“不妥”,到底是怎生一个不妥法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由,怕是马掌柜自己也没问出来吧。
马掌柜看出他想问什么,叹了口气说“大人所猜不错。这些人都去了何处,问二郎他就只说不知,小人夫妇两个也问不出什么来,又不好为几个下人去烦扰长辈,只好暂且按下不提。再后来,兴元府就乱了,音讯不通,想问也问不了了。”
凤随问他,“令郎身边服侍的人,有什么可疑之处”
马掌柜一张老脸上满是愁容,“秋水苑临街,他们出入都不经过内院,有几次小人临时起意,过去一看才发现他们主仆都不在家。事后问起,二郎也是颇多敷衍之词。可他具体都去了什么地方,又与什么来往,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凤随又问他,“听说马家世代都是做纸画生意,为何又要将产业拱手让人”
马掌柜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凤随等人原以为这件事也与马秀山有关,没想到真正与这件事有关的,是他的长子马锦山。
“这事儿出在小人的长子锦山身上。”马掌柜满脸沉痛之色,“这孽障出门与同窗应酬,不知怎的,就喝醉了酒,待他醒来,怀里一张契书,证人齐全,却是输了一大笔银子”
他说起此事颇为羞愧,却见凤随与司空等人神色不变,心里反倒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这两人在公堂上听过了桑二郎的招供,対马秀山此人颇多忌惮。他能教桑二郎不择手段的対付桑大郎,也没少跟他抱怨过自己的长兄马大郎,以至于凤随等人很难相信他在面対马大郎的时候,会是一个单纯友善的好弟弟。
凤随问他,“大郎怎么说”
马掌柜一脸愧色的说“这孽障什么也不说,谁问都不说,问的急了,还闹了一出投缳把一家上下吓了个半死。如今在城外广仁寺里静修。”
广仁寺这个名字不大起眼,凤随是完全没有听说过。司空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广仁寺其实就在顾桥镇外的小山上,距离青水庵和静心庵也并不远,只是这家寺庙规模小,又不如孤云寺与无量寺有名气,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可是掌柜送他过去的”凤随以为马掌柜是有意要惩罚马大郎。
马掌柜却摇了摇头说“是这孽障自己要去的,走时也只带了一个书童,家里打发人去照顾他,也被他一一打发回来了。”
凤随皱眉,“一家人要卖掉祖上传下来的家业给他还赌债,这么大的事,他就没说什么”
马掌柜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小人也是伤透了心再者赌债哪里是那般好欠的,若是不及时还上,一家老小都别想安稳。”
凤随又问他,“薛家,是如何跟掌柜联系的可有中人”
凤随和司空都觉得,真有中人,这中人也颇蹊跷。
谁料马掌柜却说“不是中人,是二郎给牵的线。他与薛家的小郎君在容州相识,一路结伴回来,薛郎君也帮了他不少忙,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凤随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司空。
司空曾见过马秀山大手笔地打赏车夫,若马家卖产业的银子都要用来还赌债,他这般大手笔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凤随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马秀山出事的时候,薛千山人在哪里
再往深处想,薛千山可学过武艺
薛家在南边,又有着什么样的交际网
这两人既然在容州相识,那么薛千山,或者说薛家,是不是与广平王有着什么渊源呢
该问的都问完了,马掌柜就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马秀山居住的秋水苑。
秋水苑是马家老宅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清雅,此刻门外守着几个壮仆,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马秀山身边伺候的人这会儿都在柴房捆着,这些都是马掌柜派来的人。
秋水苑的前院是书房和暖厅,后院是自己的卧室,
书房里一应文具都是齐备的,但这样的地方,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机密东西。司空带着人将马秀山的东西筛过一遍,摘出几封有些可疑的信件,其余东西并没有动。
马掌柜候在一边,既不敢阻拦,更不敢多问。他再心疼儿子,儿子也已经没了,但一大家子却还是活着的。这小子真要暗地里惹来什么来不得的麻烦,那可真是将一大家子人都给坑了。
马秀山的卧房在后院,他住正房,左右厢房各住了两个他从容州带回来的随从。其余的护院之流,都住在了后院的倒座房里。
马秀山的房间布置的简简单单,但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每一件摆设都非凡品。只看这一屋子的摆设,司空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了。
房中的一切都还是马秀山离开时的样子,床后的屏风架子上还搭着一件浅月色的内衫,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
凤随就対马掌柜说“小郎君房里,本官也要检查一番的。还请老掌柜见谅。”
马掌柜心酸难耐,却又不能対官府的人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句“无妨”。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司空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却分明看到他眼角的一丝水渍。
司空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一直觉得马秀山遇害是有着他自己作死的成分的。如果,他知道自己作死的结果,是让自己的父母这般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收敛
马秀山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事,卧房里的东西颇为琐碎,不像是刻意整理过的样子。
司空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一一检查过去。每逢这种时候,他都有些懊恼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花时间去研究研究刑侦方面的知识呢,早知道他转世投胎要做个小捕快,他还学什么物理数学啊,他直接去学刑侦啊。
历史上倒是有一部洗冤录,但是掰着手指头算算,写书那位宋大人这会儿都还没生下来,还差着一百多年呢。
司空仔仔细细将所有的抽屉、衣箱都检查过一遍,又原样恢复好,然后检查墙壁、家具可能会存在夹层的地方。
连房梁上都摸了一遍。
马掌柜起先还带着几分不忍心的表情看着衙役在他儿子的房间里到处翻,到后来,他的表情就慢慢变得麻木了他们翻检的都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这种程度的翻检,已经超出了让他感到不悦的界限,反而让他隐隐的恐惧了起来。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马掌柜也终于意识到,他家的小郎君是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卧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枕头都细细打开看过之后,司空将目光瞄上了墙上的两幅字画。
书案后面,挂着一幅字,上书“慎独”二字,笔力浑厚内敛,自带一股清正之气。从装裱、画轴上面落了灰的痕迹来看,这副字挂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动过了。
司空检查过,又小心地挂了回去。
除此之外,就只有临窗的暖榻旁边挂着一幅江南烟雨图。作画之人画技平平,但画面处理的颇有意境,画上还题着“赠好友”这样的话,似乎是同窗之间互相赠送的礼物。
这幅画装裱痕迹还很新,司空将它取下,先检查纸张,然后试探地扭了扭画轴。就听“卡”的一声轻响,画轴拧开,一块折叠起来的素绢从空心的暗格里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一个小错误
宋代科举,是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制度。州试之后就称举人了。殿试以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
秀才只是一个对读书人的统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