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过堂
惊堂木的震响,仿佛带着某种尘埃落定一般的隐秘寓意。纵然被审问的桑二郎还什么都没说,公堂上的人已然生出一种乌云破开,即将得窥真相的微妙感觉。
所有的视线都凝注在了桑二郎的身上,在他一嗓子嚎出愿意招供之后,便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瘫软在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瞬间破碎了。
凤随也因为桑二郎的反应而越发从容了,“从头说来。”
凤随原本想问一问他与马秀山是如何勾结的,但他想到升堂之前司空提醒他的话,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端着架子继续诈这个已经被击溃了心防的桑二郎。
司空的原话是这样的“咱们対他只有猜疑,没有证据。大人越是说的少,桑二郎就越是会误会你知道得多。”
凤随深以为然。
桑二郎失魂落魄的,并没有察觉凤随在使诈,脸上反而浮现出一副羞愧得难以开口的表情,“大人,千头万绪,论起源头,都是因为小人的一点私心作祟。”
凤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桑二郎垂着头,既不敢抬头与凤随対视,也不敢分神去打量堂下的桑掌柜等人。但包括凤随在内的人,却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觉得他像是伸出了无形的触角一般,时刻留意着桑家几人的反应。
真是古怪的感觉。
桑二郎吭哧吭哧的开口了,“小人的私心,就是想要处处都胜过自己的长兄,不想让他事事都压在小人的头上。”
堂上堂下没人接他的话。
其实这点儿私心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他与桑大郎之间本就是异母兄弟,往上说还有将来继承家业的问题,存了要攀比的心思,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桑二郎这个时候,估计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层,脸上就越发羞愧了,“长兄处处强过小人,早早就考过了州试,阿爹在家总是念叨,若不是让长兄回来料理家里的生意,长兄一准还要去考省试小人听了不服气,就跟慎思抱怨过几次。”
凤随了然,暗想这就是交友不慎的坏处了。若是有明理的人在旁边好生劝一劝,说不定桑二郎也不会动那些个歪心思。
司空站在一边,想的却是桑掌柜这做父亲的也太失职了。两个儿子不和,他有没有想办法做一做调解工作或者,制造机会让兄弟两个人有更多机会互相了解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就是桑掌柜确实做了调解工作,但兄弟二人各存偏见,辜负了他的一腔慈心。
司空心想,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慎思一开始也只是听我唠叨,”桑二郎说“后来,他就给小人出主意,如何在阿爹面前卖好,如何压过长兄一头有些招数颇有效果,有些也不行,反而让阿爹训了小人几次,说小人不敬重长兄,不成体统。”
在他身后的桑掌柜,这个时候也猜到桑二郎怕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儿子犯错,做父亲的难辞其咎。他的神情既羞愧,又惶恐。
桑大郎看上去要镇定一些,冷静的双眸之中若有所思。
桑二郎继续说道“后来有一次,小人又挨了骂,就喊了慎思出来喝酒,酒后无状,说了不少长兄的坏话。慎思就说,有这样碍眼的长兄,现在是阿爹当家还好说,以后等他接管了家业,只怕小人的日子才真要难过了。”
堂上无人接他的话,桑二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慎思就给小人支招,说不必去跟长兄动刀动枪,只需耍个小手段,让阿爹阿娘看到他品性败坏,日后家业自然不敢交到这等人手上”
桑掌柜夫妇目瞪口呆。
桑大郎垂眸,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凤随憋到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按照正常流程提问了,“你二人如何谋划,从实招来。”
桑二郎垂着头,有气无力的说“他说他与小人是这么多年的兄弟,纵然是亲兄弟也没有我们这么深厚的交情还说,若是我信他,就先别问那许多,只管按照他说的去做就是了。他说他这么操心也都是为我好的”
桑二郎话还没说话,一旁的桑掌柜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顾不得一家人都在公堂上,冲过去劈头给了桑二郎一巴掌,“老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下你这等蠢材由着外人来祸害自家人你都做什么了啊你做什么了”
公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桑娘子一把没抓住桑掌柜,又气又急,靠在婆子身上哭了起来。桑大郎不得不冲过去拉扯他爹。他虽然考过州试,有功名在身,在公堂上可以见官不跪,但他爹可只是个普通商贾,咆哮公堂的后果怕是要挨打。
桑大郎一头汗的把他爹拽开,又忙向凤随求情,“家父急怒之下才有此失态之举,还望大人饶恕家父扰乱公堂之罪。”
凤随倒是挺能理解桑掌柜,他要是生出这么一个糟心的蠢儿子,怕是也要气死了。
警告了桑掌柜不可再扰乱公堂,凤随便示意桑二郎继续交代。
桑二郎挨了他爹一顿胖揍,半边脸都肿了,一张嘴,口水就流了下来,连忙举起袖子抹了,才又吭哧吭哧的交代,“小人那时鬼迷了心窍,就觉得天底下就慎思一个人是真心替小人谋划的,就就特别相信他。他让小人把莹娘子接过来照顾,小人也就一口答应了。”
凤随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意外,“你不晓得莹娘子有孕的事”
桑二郎挨了一顿揍,神情倒是坦然了许多,他摇摇头说“事先不晓得。慎思说他知道我家长兄的秘密,还说这件事算计好了,能让他在阿爹面前大大的没脸。小人就信了。他还给小人看了长兄的玉扣。小人就以为莹娘子的事,真是长兄做下的”
桑大郎见桑掌柜气得头脑发昏,连忙扶住他,伸手在他背后顺了顺。他只知道自己丢了东西,没想到丢东西只是小事,背后还有这样一番算计。
桑掌柜快气死了,桑娘子在一旁哭哭啼啼他也懒得搭理,他在心里懊恼自己対孩子管的少,也埋怨桑娘子対二郎过于宠溺,以至于这孩子坏了心性。
凤随问桑二郎,“莹娘子离开桑家之前,就有人经常去你家里探望她。你知道这事儿么”
桑二郎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但他到底不傻,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这事儿若是他长兄做的,断不会从外面打发人去看莹娘子,这女人怕是跟外面的人早就有了勾结。
他当时一门心思想让他长兄摔个大跟头,虽然有些细节他也觉得疑惑,但出于対自己好友的信任,也未曾深想。
现在挨了揍,智商回来了一些,开始觉得马秀山的说法其实有很多漏洞。比如,他都不知他大哥跟府里丫鬟有了首尾,马秀山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桑二郎懊丧的给了自己一耳光,“小人鬼迷了心窍了”
凤随问他,“把莹娘子接到你自己的宅子里,是马秀山的主意”
“是。”
“他与莹娘子是否相识”凤随又问,“他可曾去你那里探望过莹娘子”
桑二郎摇头,摇到一半儿又说“看过一次,马秀山说要替莹娘子讨个公道,莹娘子向他道谢”
他也不叫慎思了,直接跟着凤随一起喊马秀山的大名。这个时候桑二郎也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又犯了一回蠢。
莹娘子这般因为有了身孕被主家撵出来,本来是极为丢脸的事,换了是谁,遮掩还来不及,怎会大模大样的就拜托给一个陌生男人来替她讨公道
“他们怕是早就认识,”桑二郎哭丧着脸说“当时小人认定了是长兄,就就没往别处去想。”
凤随不理会他的懊悔,问道“杀人灭口是谁的主意”
桑二郎想到这里面还牵扯了两桩命案,脸色顿时又变了,惊道“大人这件事小的当真不知出事之后小人去找马秀山,他対小人说,他也不知是谁干的,但这女人死了也就死了,正好一起推到长兄头上去,让他翻不了身。”
凤随险些按捺不住,骂他一句蠢货了。
桑大郎的玉扣被人扔在了春娘子的房里,马秀山不是要把莹娘子一案推到桑大郎的头上,而是要让整个桑家都卷进这命案里去
何况,莹娘子是死在桑二郎的宅子里,这小子哪有那般容易将自己洗净
凤随还在继续询问桑二郎与马秀山之间的计划,就见罗松一头汗地出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
凤随便朝着司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一看。
司空一溜小跑出了公堂,就见罗松一脸惶急地在外面转圈圈。一见司空跑出来,忙问他,“怎么是你陈哥呢”
司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没想到问个正经事也要把他排到陈原礼的后边。
“啥事”司空也不给他好脸色了,“要是没事我就进去了。大人还没审完呢。”
罗松一把拽住他,“出事了”
说着他也不多加解释,拽着司空的袖子就往外走。出了衙门的侧门,就见门外几个衙役围着一顶轿子站着,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罗松走过去掀起轿帘,司空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歪靠在轿子里,像是睡着了。
司空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対劲。
他走近了两步,忽然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人不是睡着了,而是脖子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耷拉下来了
他被人拧断了脖子,就像桂花胡同的春娘子和莹娘子一样
司空的心跳一瞬间加快,他微微弯下腰,就见这人双眼圆睁,犹带一抹惊讶的神色。
这人是马秀山。
作者有话要说
桑二郎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