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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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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黎家出来,陈原礼要回大理寺找凤随复命,司空则直接去了柳树村。

    陈原礼点了一名叫徐严的侍卫跟着他一起去。

    徐严就是之前帮着他们牵马的那个汉子,他长得比陈原礼略矮一些,但是肩膀宽阔,人长得很壮实。

    司空觉得他跟陈原礼有一点非常相似,那就是看着好像大大咧咧,但实际上是非常谨慎的人。两人在出城的路上闲聊,徐严说他父母也住在昌平街,又说起街上哪家的糕饼好吃,谁家的生意做的黑心。

    除了这些,徐严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司空就对大理寺里那位临时领导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意。会御下,才华心计必然是都有的。

    司空一向敬畏这样有手段的人。

    或者说,有谋略的人。

    柳树村就在城南二十里外的柳树沟,这一带有大大小小的四五个村子,周围的田地地势较为平坦,又有从运河引过来的水源灌溉田地,算是西京郊外比较富庶的村落了。

    周婆子家就在柳树村的村头,家里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妻,小儿子还未娶亲,目前一家人都住在一起。

    司空带着人找上门的时候,周婆子的两个儿子下地还没回来,周婆子带着一个怀孕的儿媳在家里做饭。

    见有公人上门,儿媳拘谨地避去了后院,周婆子也有些拘谨,手忙脚乱地引着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下。

    周家院子宽敞,院中有一块山石充作桌子,周围几把小凳,他们进门之前,婆媳俩正在这里摘菜。

    周婆子端上茶水,有些拘束的招呼他们,“都是邻居去山里采来的野茶,二位大人尝尝。”

    司空招呼她也坐下,问她何时回村。

    周婆子就说是小刘氏出事的第二天。

    司空问她,“是因为你给刘家送了信吗?”

    周婆子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不送,就再没人给她送了。黎家那个老婆子跟周围的人都打过招呼,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刘家总爱插手黎家的事情,挑拨得小刘氏不安心过日子。甜水井胡同里住的都是黎家的老街坊,跟刘家也不熟,犯不着为了刘家跟他们作对。”

    “哪个老婆子?黎章氏?还是她身边那个槐婆婆?”

    “都说过。”周婆子说:“做婆婆的哪有不说儿媳妇坏话的,不过阿槐说的更……更……”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措辞。

    “她只是家里的下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司空不解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但据他所见,这位槐婆婆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下人的觉悟。

    周婆子一双细眼不安地来回打量他和徐严,“这个阿槐是黎大娘的陪嫁,从小就跟着她,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东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跟槐婆婆年岁相差不多,对她也就直呼其名了。她说的黎大娘,就是东家黎有福的老娘黎章氏。

    司空就点点头,“那你说说那天早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槐婆婆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吧。”

    周婆子就说:“大晚上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睡好,一整晚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觉,早上起的就有些晚了。我去灶房里做饭的时候,看见阿槐已经在生火了,锅里也烧了热水……我还以为要挨她的数落,结果她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家里出事,怕是要乱一阵子,让我先回乡下去住些日子,等儿媳妇生产完了再回来。”

    司空又问,“出事前,家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周婆子叹气,“还不就是那些事,东家喝了酒回来就打人,孩子都不敢往他身边凑。他娘子挨了打去跟婆婆哭,当婆婆的有时候也哄哄她,不过这两天我看她也不耐烦得很……我还看见过东家娘子哭着从黎大娘的房里出来。”

    司空又问她,“黎有福说,他娘子跟隔壁那家的兄弟有私情,还说邻居都传闲话?”

    周婆子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哪有这事……东家娘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是给人缝过衣裳?”

    周婆子闻言更是诧异,“是我缝的。怎的东家会这么想?”

    司空就不再问,临出门的时候,又问她,“黎家铺子里的伙计,听说都是做了很久的老人?黎章氏认识他们吗?”

    “认识。”周婆子连连点头,她在黎家做工很久了,黎家的事情知道不少,“有两个三十来岁的,都是老东家在的时候招来的人,过年过节他们还常来看望黎大娘呢。”

    “是叫王老二吗?”

    周婆子想了想说:“上次来,领头的那个好像是姓王。我听东家娘子说,他家娘子好像与黎大娘沾着亲。反正关系很是不错的。”

    司空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两人拒绝了周婆子的挽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一进城门,司空就有些茫然了,他问徐严,“这个时辰了,凤大人还在衙门吗?”

    徐严摇头,“若无紧要的事,大人都是申时过了就回府。怎么?”

    司空想到被凤随的侍卫看守着的黎家院子,犹豫了一下,“若是有要紧的事,该如何回话?”

    徐严不当回事儿的说:“那你随我来。”

    司空这才知道,徐严、陈原礼这些人就住在凤随的府上。果然就是凤随的随身班底吧。

    城东,崇德大街,虞国公府。

    司空以前也来过两次城东,都是有公事要处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从不多留。他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给他一种轻微的不适感。

    城东是富人区,街道宽阔平整,房舍高大华美,行走在路上的轿子、骡车也大多装饰考究,难免会给司空一种“碰坏了什么东西,一辈子的薪水都赔不起”这样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在富人区,马车也是不多见的。

    司空上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专门讨论宋代的对外战争,其中有一条就是说大宋朝马匹奇缺,因为燕云十六州在辽人手中,当时的西夏也对大宋朝的江山虎视眈眈。而马匹主要养在北方寒冷的地区,都在这两国的掌控之中。

    这就导致大宋朝没有像样的骑兵。而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步兵遇到骑兵,就跟青蛙遇到蛇也差不多了。

    司空那时也是一员步兵,至今记得辽人的骑兵呼啸而来时,马蹄声、呼喝声在他的耳膜上撞出的近乎惊恐的紧张,以及那种……等待着被悍勇的骑兵收割生命的绝望。

    辽人擅骑射,跟他们对仗,除了要有自己的骑兵,还要有更具有威慑力的武器才行。

    对如今的大宋朝而言,瓦桥关的收复只是迈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一小步,后面的路还很艰难。

    因为想到了马匹,司空对虞国公府在国朝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不知道凤随带回来的这些侍卫、马匹,会不会成为什么人的眼中钉,被嫉妒,进而受到上位者的忌惮?

    司空跟在徐严身后走进国公府的侧门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以他的身份,还管不到凤随那种地位的人。

    这个有一道临街大门的院子就是凤随的住处,侍卫住外院,凤随带着自己的家眷、亲随住在内院。

    司空没听说过凤随有没有娶亲,想了一会儿也就放在一边了,耐心的在徐严的住处等着随从进去传话。

    毕竟是国公府,哪怕只是侍卫的住处,条件也比司空的住处要好得多。每间房中住着两人,家具也都是十分讲究的样子。

    据说外院还有一处专门修建的演武场,宽敞的程度足可以跑马,这让司空十分的眼馋。

    随从很快出来喊司空进去。

    司空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徐严一起去了内院。

    国公府的内院修建的很有江南的园林气息,雕栏画栋,假山奇石,堪称一步一景。司空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和记忆中曾经游览过的苏州园林做个比较,觉得国公府的布置更气派一些,但要论精巧别致,还是苏州园林更胜一筹。

    徐严留神司空的神情,见他神色寻常,反倒有些摸不透这人的底细。

    随从将他们引到了内院的书房。

    书房门开着,司空一眼就看见凤随坐在书案后面,正抬着头听对面的随从回话。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窄袖常服,领口露出一段雪白的衣领,越发衬得他一张面孔冷白如玉。

    然后他视线一转,扫过了徐严,落在了司空的身上。

    随从直接引着两人走进了书房。

    司空不敢乱瞟,垂着头静静等着凤随提问——在贵人面前,他是不能先开口的。

    凤随问了徐严几句话,转头望向司空,司空以为他要询问他们从周婆子那里问出了什么线索,结果听他问道:“原礼说你从黎章氏的房间里带了香灰出来?”

    司空愣了一下,伸手从怀里取出手巾包交给一旁的随从。随从接过,走上去放在了凤随面前。

    凤随打开来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不对吗?”

    “小的是在寺庙长大的,对佛香的味道十分熟悉。”司空答道:“这个味道有些不一样,小的也说不好它有什么不对,只是心中存疑,才想着带些出来找人勘验。”

    凤随将布巾重新包了起来,指了指一旁的随从,“你拿去给宫大夫看看。”

    随从拿着手巾包出去之后,他才又问道,“你们去了柳树村?有什么发现?”

    徐严就转头去看司空。他只知道司空要找姓周的婆子问话,却不大明白司空问这些话的用意。

    司空忙说:“请大人派人拿住黎家铺子里一个叫王老二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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