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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第章 忍一时不知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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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过雪,天儿洗过一般碧青碧青的,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晴天,但到底寒冬腊月里,雪也还没化尽,日头再高也难让人觉得暖和。

    月娘有些畏寒,换做从前,断不会在这种天里去别家串门拜会,实在是憋闷久了,想去柳家见见故人,和二奶奶好好说会儿话。

    十六这日依然是个晴天,齐三同月娘两人整衣理衫之际,刘芹匆匆赶来,没在客堂书房等着,径往小楼来了,齐三以为他有急事,腰也未束,披了件袄子便下楼来见。

    “你若没个正经事,我把你隔夜饭打出来。”

    刘芹顾不上礼啊节的,抓住齐三问:“你这是要去柳家?”

    “吃错药了你,前儿不是问过一遭,你说你家夫妻两个去,我说我带屋里的一起去,喝高了没醒怎的。”

    刘芹仍抓着齐三的胳膊:“得亏我先一步赶了来,这趟实在去不得,他家老大奸污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不堪受辱,在柳家吊死了,本来以为贫家寒户,多给些银子能了事,谁知那丫鬟家里穷归穷,却是一门烈性的,多少银钱皆不要,去县里报了官,要给女儿讨个公道。

    江都县这个知县,新上任不多时,火还烧着,他又不喜扬州商户奢靡骄狂的风气,拿了柳家老大要严办,柳家送了千两万两都被退回,我估摸着,柳大这回恐怕绞死得多,他家拼命捂着这个事,我夫人今晨听下人窃窃私语才拼凑出来。若是真事,他家请你去为了什么,可想而知。”

    刘芹压了压声儿,“你屋里这个,不就是之前在柳家瞧上,他家送来的,可别也掺和了。”

    齐三听完皱紧了眉,既不喜柳家,也不喜刘芹对月娘的揣测:“你家的还和那孙氏要好呢,这样大的事,怎么今儿才知道?可别是掺和了!”

    刘芹一愣:“哎哟我的哥,怎么恼起来了,她掺不掺和,我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穷秀才,你这儿莫牵扯才是要紧,柳家别说去,他家的人也不当见了,我火烧眉毛来报信,你别疑我的心。”

    齐三道:“月娘原先只是在柳家教小孩女红,且去了没几日就来我家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柳家的事和她一概没有关系,你再说这种话别怪我翻脸。”

    “还不是你自个儿,一不给见二不让问的,谁晓得是什么品性。柳家就不去了罢,你别说明知山有虎,鸿门宴可吃不得。”

    齐三负手,在屋里踱了几步:“这种案子藏不久,我不知晓,想来事发还短,眼下我知道了,恐怕也并非偶然。你夫人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不会帮着谁瞒着这种事,今日揭开来,大约是柳家有人不想我蹚浑水,故意漏的消息。”

    刘芹脑袋不如他灵光,不过经这一提也会过意来:“孙氏?柳二不能答应吧,他和柳大两个,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齐三笑笑:“扪心自问,你愿意为这么个不成器的大哥倾家荡产么?府衙否了县衙还罢,若府衙也定了案,那就必死无疑,他家把心思动到我头上,定是想再往上疏通,故而这案子在扬州府是翻不了的,还折腾什么。”

    刘芹扇了自己一嘴巴:“我就不该引你去,谁知他家这样不知足不知趣,竟能犯下这样的祸事,无药可救。”

    “我还是那句话,一向只是给孙氏面子,并不是看重柳家。”

    齐三往楼上瞥了一眼,本来只是想着,得亏刘兄引我去了,不然月娘何时能入我怀来,这一瞥之下,竟看到楼梯折角上一抹绛紫的裙边儿,正是月娘隐在半阶上站着,想必听到他二人方才这些话了。

    齐三心道不妙,故意朗声道:“文藻兄,依我之见,倒也未必去不得,但你特意赶来报信,执意叫我勿去,我唯有谨慎,才算不辜负你一场奔波。”

    话音未落,只听“当啷”一声,一条金镶玉的外腰带从楼梯上坠下,白玉带扣哗啦碎了一地,随后是“噔噔”几步上楼声,齐三里头系裤的花青绸带也被扔了下来。

    刘芹吓了一跳,心疼地上尽碎的玉带扣:“这是叫人扔下来的,你家丫鬟好大的胆子!”

    齐三却仰着脑袋从楼梯缝隙间望人,咯咯傻笑:“哎哟,我家这兔儿终于收不住牙,要咬人了。”

    刘芹约莫猜到是他金屋藏娇的娇儿:“怎么这样大的脾气,比我家河东狮都厉害,她起码不败家,摔也是些不值当的东西。”

    齐三全不在意:“你懂什么,没听过宁为玉碎么,她要是舍不得这贵物,就不是她了。”

    刘芹没成想他也会因女子犯痴:“我说你近来安了心似的,出去也是光喝酒不吃肉,原来是被家里这个绊住了,不就是个小寡妇,难道有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美貌?”

    “亏你自诩读书人,简直俗不可耐。”齐三捡了系腰的绸带自己扎好,“咱们去书房说话,别扰她生闷气。”

    到了怡静堂,刘芹本以为他要正经商议些事,却是问一个旧故:“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崇正书院念书时,认识的那个山西学生,都叫他王静升的,他请咱们吃过一回酒,说是山西十几年窖下藏的醇酒,那酒绵柔不呛人,爽口也甘甜,酒力慢慢才发上来,我后来也吃到过不错的,但总比不得他那坛醇香,我想找他再弄一坛,你可知他去向?”

    刘芹刚喝上一口热茶,又被他问懵了:“王静升…亏你记得他,真是为一坛酒?”

    “酒不算大事么?我活着总共也没几件正经事。”

    刘芹失笑:“都没法子驳你两句,王静升大概是庚子年中的举,如今不知在哪当官呢,不是一两日能问出来的,你若不是问人,十几年窖藏的陈酒,城东云雪坊就有。

    不是咱们寻常喝的云液雪酒,是他家开窖那年封的原浆,如今也没几坛了,我家老太爷早年还风光时,很是推崇,我攀着交情尝过一回,醇香甜柔,应是你要找的那种。”

    齐三连连点头:“甚好甚好,美人难得,佳酿亦如是,险些舍近求远,文藻兄真是我的福星。”

    刘芹笑道:“我懂什么,是不是佳酿,还得三爷亲自尝过,才好下定论。”

    齐三也好笑:“我被女人恼了,你也要笑我。”

    这头齐三本意和刘芹一起去城东,又怕这当口出门被柳家人看到缠住,便取了银两请刘芹帮他跑一趟,自己仍回小楼,一来称病不出,二要好生哄一哄月娘,俗话说事不过三,他也说不清自个儿违了几次约了。

    他过来时,楼下的碎玉已扫净,蹑手蹑脚上楼,月娘房门紧闭,里头听不到一丝动静,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终于推门悄入:“月娘,是我。”

    拔步床外头的暖帘早上钩了,这会儿放着,想她定是赌气又睡了,齐三索性也脱了外衣,一骨碌钻进月娘被里:“娘娘莫生气,今日我是诚心携你赴宴,奈何柳家东窗事发,我不得不避,你最心善,必定也可怜那丫鬟,想柳大绳之以法杀人偿命罢。”

    月娘侧身躺着,只紧闭双眼不吱声,齐三搂着她心里就踏实了,也不管她应不应,兀自絮叨,“我知道你是实在闷了,想出去走走,等柳家这事过去,你想上哪我都陪你一道。

    你的心思我都晓得,这阵子不吵不闹,事事顺我依我,是看雏凤来去匆匆,盼着我早些喜新厌旧,最好明日就让你家去是罢。我不晓得如何同你说,但这么久了,你也知我不是那等刻薄女子的人,且从来真心待你,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作个长久的打算不好么?

    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穿惯绫罗绸缎,真的能再换回粗布麻衣么?可即便你自己愿意,我也舍不得你吃苦。月儿,往后安心待在我身边不好么?

    只要你不一心想走,杜家就是你的娘家,亲戚朋友往来走动,我绝不拘束你,我把自个儿交给你,后院也交给你,你不用勉强自己笑着对我,打人骂人摔东西,凭你高兴,正儿八经做了奶奶,下人再敢怠慢,随你处置,不说吃穿用度,但凡你想要的,我定竭尽全力给你弄来,你家弟兄姊妹,我也一力扶持,叫他们过上比如今好千倍百倍的日子。”

    齐三晃了晃月娘,月娘的心却坠崖似的沉到了底,这厮疯了,他压根没有放自己家去的意思,竟还要作长久的打算,他怎么不去死!

    齐三听到月娘鼻子里咻咻出气,以为她把话听进去了:“远的不说,就说你侄儿上学的事,柳家是待不得了,过了年我把他送去一个朋友馆中,那是个饱学之士,训徒有方,过两年考了童生进县学,往后念书就看他自己本事,不要你家里再多操心了。

    另外一个瞧着也不小了,明年一并送去,非但不用四处打听求人,你做了我家的奶奶,收拾个院子给他们住着,舒舒服服妥妥当当的,谁敢说个不字?等咱们俩有了孩子,我就带你回南京去,你不喜欢侯府,我们一家就单独住到清凉山去。”

    月娘本来只是心慌,听到他说孩子,登时一个激灵:“在这里已非我所愿,你还要我为你生儿育女,简直痴心妄想!我忍得了一时,可忍不了一世,你别再哄骗我了,把我逼急了,我也解了腰绳子在你家梁上吊死!”

    齐三闻言腾一下翻起身,皱眉冷脸,紧紧盯着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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