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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自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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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珞冲出自己的小院,想也没想便直接翻入了旁边院中。

    随着靠近了厢房,耳听到窗边的位置似乎并无声息,安珞心中更急,猛地推开房门、闯入屋内!

    轻伤姑娘们的家人不被允许留在时仁堂过夜,此时均是已经离开,屋内的姑娘们受安珞闯入的声响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黑影在屋中,好几人发出了一声尖叫。

    事急从权,此时的安珞也顾不上是不是惊扰了旁人,她一眼看清窗边的榻上无人、便迅速到榻上摸了一把,之后转身便走、未曾再停分毫。

    但此时,姑娘们尖叫声,也已经引得周围另外三间厢房中相继点起了灯来。

    尤其是重症的那间厢房,这间屋中姑娘们的家人都是留宿在时仁堂的,有胆大的更是第一时间就出了厢房向外查看,却也只看到院外一道黑影闪过,更是又惊出了新一波的尖叫。

    而在这层叠的尖叫声中,安珞已经跑到不远处一间较高的厢房,她飞身几步翻上了屋顶,站直身子向四下眺望。

    她心知时仁堂如今有官差值守,出入都要录名,芮荷蕙身体尚且虚弱,又从未学过武艺,绝不可能像她一样翻墙跑出时仁堂。

    可眼下,各处都已熄了灯火,即便安珞在屋顶眺望,这黑夜之中也只能确定,此时无有单个身影在外面移动,可这周围更有屋舍众多,只凭这般还是无法寻出芮荷蕙究竟在何处藏身!

    安珞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思索。

    此时尚且不到午夜,距离其他姑娘都睡去还没多久,她刚刚更是在榻上摸了一把确认过,那榻上余温尚在,这说明芮荷蕙绝对才刚刚离开!

    出不了时仁堂、又是刚刚离开,芮荷蕙绝对还离着此处不远!

    到了此时,安珞也只能相信自己推断得没错。

    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闭上了双眼。

    目之所及皆淹没于黑暗。

    这黑暗剥夺了视野,就像她重生之前无所可见的世界。

    这黑暗也赋予了她更灵敏的听力,将另一个声音组成的世界,一一展现于她眼前。

    纷乱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的询问声中,夹杂着夜风吹过窗棂的呓语。

    树摇叶响、枝晃乌啼,一间间屋中的睡榻上,从梦中惊醒之人骤然急促的呼吸……

    还有……压抑的挣扎和断续渐弱的喘息——

    找到你了!

    安珞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下一瞬已从屋顶一跃而下,向着寻出的那方向冲去!

    安珞今夜这一番行动丝毫没有隐藏身形,周围被惊动的众人也已经发现了她在屋顶,眼见她如今又从屋顶跃下,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夜色之下、又隔着一段距离,绝大多数人都并未认出那是安珞,只是向赶来的值守官差、指明安珞移动的方向后,这才有一小部分胆大之人、跟在官差身后一同前去查看。

    而樊夫人却是唯一一个,从身形上确认了那是安珞之人,略犹豫了几息后、便也跟着众人一起。

    而此时,安珞已经赶到了那一间厢房。

    听到屋中之人的声息已几近消无,伸手推门、又发现门被从里面栓住,安珞毫不犹豫,一把将软剑从腰中抽出,冲着中间的门缝便砍了进去——

    砰!

    随着一声脆响,门栓应声被砍成两段,屋门从中向两侧应声被踹开,露出屋中倒落的木凳、和那悬于半空之人。

    银光闪动,软剑飞旋,瞬间便割断了半空的布带。

    芮荷蕙的躯体如折翼的大雁般、从半空中落下,被赶上前的安珞接了个正着。

    安珞看了芮荷蕙已无起伏的胸口,扶着她半躺到地上,迅速点了她胸前几处大穴,又在她背心处用力一锤——

    “咳、咳咳咳…呼哈……哈……”

    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咳嗽、和急乱的喘息,此时赶到厢房的众人、也正看到芮荷蕙于安珞怀中醒来。

    芮荷蕙有些恍惚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便是上方断掉的布带。

    察觉到有人正抱着自己,她微转了转抽痛的头颈,看清抱着自己的是安珞时、微微一怔。

    此时的安珞未带帷帽,那半是绝色、半是鬼面的一张脸,尽数显露在芮荷蕙眼前。

    就像那天夜里,好像将她救赎出黑夜之时一样。

    芮荷蕙看着安珞扯了扯嘴角,努力尝试着想要露出一个笑。

    “呵…呵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呜……”

    可伴随着掩盖痛苦失败的笑容逐渐疯癫,随之浮现的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溢出眼角。

    黑夜的外面、也还是黑夜,就算有太阳能照亮她一时又如何呢?那终归不是属于她的太阳。

    此时的芮荷蕙声音嘶哑,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质问声在夜色下更显凄凉。

    即便她问的只是安珞一人,可赶来的众人听了也都觉得心中难过,不约而同地屏息静立、未发出半点声响。

    “想活下来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安珞放开芮荷蕙站起身,望着又笑又哭的芮荷蕙,平静地问道。

    “爬出地牢、爬上楼梯、敲击求救的,不都是你自己吗?”

    芮荷蕙哭声一滞,却也只是顿了两息,接着又哭得更凶。

    “可我现在不想活了……我反悔了、我不想再活了!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活下来就能变好,可——”

    “可你竟然觉得,不在乎你之人轻飘飘的两句蠢话,比你自己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命更重要?”安珞望着她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姑娘。”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又装什么了解我的模样!”芮荷蕙不敢看安珞,只垂着头吼道,“你不过就是碰巧在太清观的地牢找到了我而已!你救我也不过是碰巧!”

    安珞顿了一息。

    “……不是碰巧。”她说道,“我是因为听到了你的敲击声,才找到了你,那不是碰巧……是你救了自己、还有其他的姑娘。”

    厢房外的龚捕头听闻此言、微愣了一瞬,他分明记得安小姐当时、便是直奔着太白殿去的。

    可等他再注意到、另外那姑娘听了这话后安静下来的神情,他默默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见芮荷蕙低头不语,安珞垂眸又道:“我或许确实不认识你,就连你的名字也不过今日才知晓,可我也就是知道,一个能拖着重伤之躯、爬上九十九级台阶求生的姑娘……绝不该被两句无足轻重的话所杀。”

    “无足轻重的话……”芮荷蕙苦笑了一声,“可若说那话的,并非无足轻重之人呢?”

    “从他说出这话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无足轻重了。”安珞道。

    芮荷蕙闻言再次沉默下来,安珞静等了一会,见她似是无意再说什么,便转身准备走向屋外。

    “你的容貌毁了……你怕别人议论它吗?”芮荷蕙突然又问。

    安珞停住脚步,灯光从屋门处斜照,正从她肩膀处分割出黑暗与明亮的上下两方。

    她微微偏头,带着伤痕的半张脸于黑暗之中侧向屋内。

    “我不在乎了。”

    安珞说着又向外踏出了一步,她的下巴和半边唇线也融进光亮。

    “可我怕!”芮荷蕙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做不到不在乎它。”

    “那就撕烂他们的嘴、敲碎他们的牙。”安珞转回头淡淡道,“到时,怕的人自然会变成他。”

    她说着,整个人走入了屋外的灯光。

    安珞还在屋中时,因着屋中昏暗没有光亮,屋外的人也没有看清她的脸庞,只听到了她与芮荷蕙之间的对话。

    此时她从屋中走出,灯光将她面上伤痕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许多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呼吸一窒,更有几人猝不及防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安珞之前几日一直戴着帷帽,众人即便对她毁了容貌之事多少有些耳闻,可如今真见到了那伤痕,还是吓了一跳。

    尤其是樊夫人,本就被刚刚安珞与芮荷蕙的对话摄了心神,此时在看清安珞面上伤痕后,更是整个人为之一震。

    倒是几名官差还好些,龚捕头更是因为之前就已经见过安珞不带帷帽的样子,此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发现那黑影是安小姐、又看到屋里那景象,众人便知道今日这一场骚乱,不过是安小姐为了救人引出的乌龙,也就纷纷放下心来,在几名官差的驱赶下散去。

    只有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实在不知礼数,毫不知避讳地盯着安珞、一眼不错地去看她面上的伤。

    可对于落到自己面上的目光,安珞也只是平静地回视过去,就如同他们凝视她一样。

    每一次,都是对面之人先行躲闪、避开了安珞的目光。

    但在离开的众人中,也还有一人例外——

    “……安大小姐。”

    安珞听到了声带着犹疑的轻唤,她循声望去,正对上樊夫人一双闪烁不定的眼。

    龚捕头本是过来要赶樊夫人离开,听她开口也转头看向安珞,见安珞也望向了樊夫人、似是有意听她说些什么,这才没有立刻驱赶,站到了一边。

    “妾身刚刚听屋里那姑娘说,太清观的姑娘……也是您救出来的吗?”樊夫人问道。

    安珞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虽不明白樊夫人为何会关心此事,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

    即便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此时听到安珞亲口承认,樊夫人依旧整个人都恍了恍神。

    见安小姐大方承认,一旁的龚捕头也忍不住跟着开口。

    他下意识瞥了眼厢房中还瘫坐着未动的姑娘,压低了声音。

    “可不仅是如此,当时其实是安小姐先来了太清观,我们这才发现了观中还有另一处地牢、地牢中还关着那些姑娘……这事现在想想,都是多亏了安小姐那天连夜寻了过来,若是拖到第二天一早,那些姑娘怕是早就没命了!”

    龚捕头感叹了这一句,再看樊夫人时、便又想起来些什么。

    “哎!我记得当时,那个听说了太清观的案子、就急忙来我们京兆府寻女儿,却又没寻到女儿的下落,结果硬是闯进了后堂去找我们大人,最后引得我们大人紧急去核查太清观账目的那个夫人……不就是你吗!?”

    安珞闻言也有些惊讶地看向樊夫人,她还是第一次知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然而龚捕头的话对樊夫人来说,似乎却冲击更大。

    她听闻此言后,同样下意识看向安珞、却在对上她的目光后,如同被击退了一般,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看了安珞两息。

    就在安珞对樊夫人这反应感到诧异之时,樊夫人却是一言不发地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快步离开了此处。

    樊夫人这般举止,就连龚捕头都察觉到了怪异,安珞心中疑惑自是更甚。

    她望着樊夫人的身影定定看了一会,直到樊夫人走远才收回了目光。

    转头见芮荷蕙还在屋中一直未动,安珞便与几位官差打了招呼,由她将芮荷蕙送回厢房。

    几名官差自然应诺,也就纷纷离开此处重回去值守,龚捕头本还想送安珞和芮荷蕙回去,但再一想到安珞的身手,也就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去了。

    安珞便又走进厢房,伸手去扶芮荷蕙起身。

    芮荷蕙此时也没有再反抗,沉默地顺着安珞的力道站起身来、走出屋外,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厢房。

    “进去吧。”

    厢房门外,安珞站住脚,对芮荷蕙轻推了推。

    “明日我就去找尤大人说,废除你定的那继人……我不缺你那几百两银子,别再干蠢事了。”

    这自缢之人,多是凭着一时意气,失败过一次、这气便也散了,很少还会有人依旧想不开、再来第二次的。

    而失败这一次,死亡的边缘挣扎过一回,也就和重活了一次一样。

    安珞觉得芮荷蕙和她其实有几分相像,她相信真正的芮荷蕙,该是那个为了活下去、能在黑暗中独自爬上九十九级阶梯的姑娘。

    而那些恶语和伤害,也终将像那些阶梯一样,被她们踩在脚下、送她们爬出泥沼——

    找到,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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