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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夜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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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是什么呢?芮荷蕙好像还在痛,又好像已经记不得了。

    而地牢就是这样的地方,将她们变成不会痛的、顺从的药人之后,再将她们送去那些啃噬她们灵魂的、恶鬼的床上。

    近些日子,她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总是恍惚着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自己是谁好像也要一同忘了。

    如果她真得全都忘掉、变得与周围的女子一样,如果她不再记得要醒来,是不是噩梦、也就不再会是噩梦了。

    可她又总是望着那紧闭的牢门,不自觉想起老道的话。

    她想象着牢门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救她于危难,总是想假装自己还有着一丝的希望,能不作为恶鬼被宰杀好的食料、而是作为还能感知到痛苦的人而存在。

    柳暗花明,她本以为黑夜的尽头一定是黎明,可自从进了这地牢,牢门已经隔绝了全部的阳光,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黑暗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或许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还奢望着那不存在的尽头,是温暖明亮的太阳。

    她想祈祷结束这一切,无论那终点是看不到希望的救赎,亦或死亡对她也是种甜。

    可她不知道该向谁祈祷。

    她信仰的神仙真人,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

    她信仰的神仙真人,又拉她落入这无尽深渊。

    麻木遗忘、恍惚混沌也好,若还清醒,她怕是早就疯了吧。

    就这样屈从于恶鬼吧,不要再想着从噩梦中醒来了……

    当今日那些妖道,再次在所有女子腕上,划下一道更深的伤口时,看着鲜血流淌滴落,她却毫无死亡来临前的恐惧,理智不存的脑袋中,即将解脱分明该是种喜悦呢。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已经没有了能力思考任何反常的细节,可失血带来的寒冷,却偏偏又让她在恍惚之中清醒了一刹。

    她看到一直紧闭的大门,开了一道缝隙,而那缝隙正慢慢变大,直至填满她的眼眶。

    她跌跌撞撞地向那大门爬了过去。

    爬入了大门之后,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无论什么都好,死也罢,活也好。

    她只想再看一眼太阳。

    她不知自己爬了多久,疲惫和寒冷不断侵蚀着她最后一点力量,可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她不知自己困在了何处,这里无门、亦无窗。

    咚、咚、咚——

    有人吗?有人能听到她吗?

    谁能告诉她,太阳真得存在吗?还是黎明,只不过是她梦境中的幻想。

    芮荷蕙已经不知自己是醒着、睡着、还是已经死亡,反正入目尽是黑暗,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的眼有没有阖上。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又好像那声音也只是她的幻想。

    就这样吧,就这么死于黑暗吧,地狱中根本就没有太阳,又哪里会有什么驱散黑暗的光?

    可当无门的困室被打开了门,当那个颀长身影披着火光出现,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的手,被毫不犹豫地握入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没事了,别怕。”

    ……她怕是真得疯了吧,竟然在这无边的夜幕之中,看到了太阳。

    ——————

    安珞打开了暗门,在充满血腥气味的黑暗里,寻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匍匐在地上的身影。

    火把的光照进了神像内部的困室,安珞从瘦弱的身形和枯杂的头发上,看清了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她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混合尘土凝成的泥块、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紫和擦伤,手臂上还渗着血。

    她微微抬起手臂,向安珞的方向探来,鲜血流淌在覆盖着灰尘的手臂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如同泥泞中挣扎开出的花。

    安珞握住那姑娘的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衣不遮体的姑娘,迅速在其手臂上一点、先止住了血。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覆在那姑娘身上、将其整个裹住,又把了脉检查了一下姑娘的伤势。

    那姑娘脉象浮若游丝,除了毒药和连日受到的残害之外,更严重的是长时间的失血。

    她胳膊上最新的刀口,虽比其他旧伤还要深些,但好在并没有切断经脉。

    不过体内的毒素,也影响了血液的凝固,连续几个时辰的失血,即便速度不快,累积下来依旧已经使得她一脚踏入了阎王殿。

    若是今夜,安珀没有因为心生愧疚而找安珞坦白。

    若是闵景迟和尤文骥,没有在发现仍有女子未被寻到后,立时便送了信到侯府。

    若是安珞没有意识到这另一处密道的存在,或是没有连夜赶来太清观。

    那这姑娘,也就真得再看不到黎明的到来。

    下落不明的姑娘不止这一人,安珞猜到应是还有其他姑娘地下。

    她迅速处理好那姑娘的伤势后,便留了两名官差在外面照看,其余人则跟着她又下了旋梯。

    太白像下的旋梯,与三清像下除了旋转方向不同外,并无太大的变化。

    不同的,只有那姑娘一路爬上去时,留下的、长长的血痕。

    众人一路向下,进入最低端的大门后,果然见到了另一间、与三清神像下相似的地牢。

    只是这一间地牢中,所有的牢门已经都被大门,其中被囚禁的近十名姑娘,都被带到了正中的空地上。

    空地上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铜鼎,黑红色的血液汇集了小半个鼎身。

    这些姑娘的手臂上同样被割出了伤口,但因为没有固定,此时只有小半还依旧靠坐在大鼎上,鲜血依旧滴落到鼎中。

    更多的却已经看不出是否还活着,毫无动静地瘫倒在一旁。

    安珞忙上前一一查看几名姑娘的情况,以龚捕头为首的几名官差,也沉默地脱下外衫,罩在姑娘们身上。

    地牢之中还有八名姑娘,除一人实在太过虚弱、没有撑到他们到来便没了生息外,剩下七人,安珞一一为其止了血,再交由官差将她们带出地牢。

    安珞动作得很快,待到她将最后一名姑娘的伤势也处理好、交给一名官差后,地牢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龚捕头,她这才有了功夫查看这间地牢。

    这间地牢乍看之下似乎和三清殿下的类似,都是两侧设有牢房,可再仔细看去,却会发现,这间地牢右侧的尽头、还另设有着一道大门。

    推开之后,是另外一个类似药房的房间,而药房再向外,是一条延伸向上的地道。

    药房之中,除了一些制药的工具以外,角落中还摆放着几只大箱。

    龚捕头上前打开箱子,发现箱中装着的、是大量的瓷瓶和药材。

    他又拿出了其中一只瓷瓶查看,发面里面是一颗颗浑圆的丸药。

    安珞方一看到那瓷瓶便微微凝眸,认出了那上面熟悉的花纹,而瓷瓶中的丸药,她亦不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什么药?”

    龚捕头看见瓷瓶中是丹药,本还想倒出两粒查看,却被安珞伸手阻止了动作。

    “别碰,是毒药。”她说道。

    虽然这毒是靠内服生效,但毒这东西,怎么说都是少碰为好。

    龚捕头已经见识过安珞是会医的,听她这样讲,自是信服地没有再碰,两人便又去查看药房后方的地道。

    龚捕头站在地道口,举着火把向里面望了望:“这地道是向上的,此处是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安珞侧耳听了听,能听到其中隐有风声流动,这就说明这地道另一端,确实也是与外界联通的。

    “有,而且还不止一处。”安珞肯定地说道。

    她想起今日白天时,那些大道士在哨箭响后、突然于观内各处出现,应走得便是此处的地道。

    “那…安大小姐,我们进去看看?”

    龚捕头提议着,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地道的坡度,在心中大略计算了一番。

    “这太白殿同那隔壁西侧的三清殿一起,正是这太清观中心的两座大殿,此处深度约有三十多丈,若这地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坡度……说不定还真是遍布了整个太清观。”

    安珞刚要答应,听到龚捕头后面这话却是微微一顿。

    她怔愣了两秒,突然回头看去,目光穿回药房的大门,望向地牢左侧的方向。

    地牢中除了火把,并无其他光亮,安珞目光所及也只有一片黑暗,看不到多远,她便干脆反身迈步,又重走回了地牢之中。

    龚捕头一愣,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还是提步跟上。

    安珞快步横穿了整个地牢,一直走到了最左侧的尽头,借着龚捕头手中火把的光亮,他们发现那左侧尽头的牢房中,还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赤裸地扭曲在角落。

    “这也是太清观原本的道士吗?”龚捕头微微一惊,也看出了这尸体、与白日那些被送到京兆府救治的真道士们十分相似,“可为何要独独将他一人,关在这边的地牢?”

    安珞凑近查看了一下那尸体,发现正如她所想的一样,这尸体还未开始腐烂,显然是才死了不久。

    而尸体周围大片的血迹、带血和尖刀、一件完好的道袍和一团模糊的血肉,更是一点点串联出了被她忽略、错判掉的真相。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被关在这边的!”

    安珞目光一凝,在周围血迹之中迅速寻找了一番,果然看到一条拖拽形成的血痕,从左侧的墙向开始蔓延。

    她两步走到墙边伸手敲了敲,墙壁发出清脆的空响——又是一道暗门。

    得益于最后开门的那人手上也沾了血迹,安珞很快找到了打开暗门的机关。

    触动机关后,整道墙壁缩向一旁,一间极其相似的牢房和地牢、如镜像般出现在暗门另一端。

    “这是!?三清殿下面的地牢!?这两边竟是连在一起的!?”龚捕头瞠目道。

    他随即回想起两殿之间的距离,果然发现,正是这两边地牢从旋梯底部的大门,再到这一道暗门处、长度的总和!

    然而安珞却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方一看清暗门对面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脑中便如拨开迷雾一般,豁然浮现了许多、原本已经被她忽略了的细节……

    ——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龚大哥!今早送往京兆府救治的那些道士们,此时在哪?!”安珞看向龚捕头,飞快问道。

    龚捕头一愣,没想到安珞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下意识答道:“呃,在、在时仁堂……”

    他话音未落,安珞已经反身就跑向了地牢的大门,直冲旋梯向上。

    待到龚捕头追到地面,却见太白殿中,安珞已经不在了。

    “人、人呢……安大小姐呢!?”龚捕头喘着粗气问道。

    一官差忙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头儿?安大小姐刚才从下面上来、停都没停就跑出去了,只朝我们喊了句‘告诉尤大人来时仁堂’。”

    “时仁堂!?”

    ……

    安珞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太清观,寻到了大门处的盗骊便翻身上马,飞奔下山。

    下山后不远,安珞便遇上了带人前来的尤文骥。

    然而她此时根本无暇顾忌尤文骥,是以停都未停,直接从尤文骥一行人身旁越过,如同夜幕中一道黑色的闪电。

    尤文骥也看到了安珞,但也是不等他开口,便直接被安珞略了过去、忽视了个彻底。

    接到安大小姐派人送来的信儿,他便马不停蹄地召集了人手赶来太清观。

    而此时,安大小姐如此急切地回城,定然是太清观之中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且事态紧急,这才会让她甚至不能停下与他先交谈一番!

    尤文骥微微皱眉,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回身去追安珞。

    可也就在他犹豫的这会功夫,那道骑马的身影已经奔出了他的视野,消融进了黑夜。

    尤文骥看着安珞消失的方向,迅速思索了一番。

    如今他对安珞也算很熟悉了,知道这安大小姐和子缓有几分相似,都是思量周全的性子,太清观留有值守的官差,那么安珞离开前……一定对那些官差有所交代。

    尤文骥很快便想清楚了这点,立时便做出了决定:“走!先去太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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