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四)
和治君的通讯莫名其妙恢复了。
虽然不明白治君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回心转意,但就结果而言,无疑是个特大喜讯。
生活恢复往常平淡琐碎的节奏,不知不觉来到十二月下旬。
严冬的寒冷气息彻底统治了孤岛,最近没有下雪,可路面和房檐都挂了霜花。我在差点被冰面滑倒后,也加入了裹成一团慢慢挪动的人群,一时间整个岛上像是被圆滚滚大军占领了,场面古怪又好笑。
因为要筹备应付更低气温的衣物,前辈拖着不太想离开温暖宿舍的我去杂货店逛逛。我缩手低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跟在她身后听她一一点评店内悬挂的羽绒服,时不时“嗯嗯”回应两声。
治君那边,刚降温的时候就寄去了被炉,冬季衣物除去收容所配发的标准套装,我也陆陆续续挑选了几套保暖防寒的送过去,暂时不需要添置什么了。
纯粹作陪的我眼看前辈挑剔完了一整排应季服装,就要走进过季处理区,不由得出声提醒。有些失望的前辈回头看看,叹着气反身,重新打量起那些款式乏善可陈的羽绒服,我无奈笑了笑,没有立即跟上,而是继续向前走。
处理区大部分是相对气温来说过于单薄的秋季长袖,我走马观花地踱过去,指尖擦过一件件颜色各异的织物,停在贴墙的最后一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只适合夏天穿的、漂亮的鼠灰色细条纹麻质和服。
我忽然怔住,取下这件不合时宜的和服,凝视良久。
前辈选完羽绒服,提着袋子来找我,我顾不上和她搭话,先扬声叫来店主大叔:“麻烦您帮我把这个装起来——”
暌违已久的新一次会面开始前,我得到了“安布雷拉公司人员离开孤岛”的确切消息。
“可喜可贺。”当时正准备出门来会面室的我波澜不惊地回应了向我分享情报的前辈,心态十分宁定。
并不是觉得他们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只是,暂且没有必要担心这件事,一直记挂反而让自己寝食难安,平白耗费精神。
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怀抱如此理念的我,拉开会面室的椅子,稳稳坐了下去。
治君比我慢几分钟到,在我正对面的老位置落座。
照例是我挑起话题,也不拘泥于内容或者顺序,随心所欲地聊着;治君说得少,但总会恰到好处地接话,让我感受不到被冷落。
“啊,之前那本太宰治的文集,治君看完了吗?”像是偶然想起来似的,我询问到。
提到这名字,治君情绪一如既往地微妙,点了点头。
他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看完了那本文集一般,鸢色眼眸微垂着,弯出一线温柔弧度,笑着对我说出书里的句子:“‘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即使我一直没有提到那件过季的和服,可他果然领会了我的用意。
听着他的声音,我不知不觉热泪盈眶,几乎没等到话音落下就哭了起来。
眼泪一串接一串,沿着发热的脸颊滚落在我手背上,原本合拢搭着膝盖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把那些炽烈的水珠一并锁在掌心。眼泪沿着掌纹蔓延开去,好像要把命运一同浸湿。
隔着玻璃传来治君的叹息。
“小姐最近总是在我面前哭呢。”他的低语混在椅子挪动的声响里,听不太真切。
我泪眼朦胧地看去,他站了起来,倾身将手贴上玻璃。
那只手的指尖点在这透明的屏障上,逆着我泪水淌下的痕迹,缓缓停在我眼眶的位置。顿了数秒,他的脸也贴近过来,额头搭着玻璃墙,眼眸凝视着抽噎的我,微微笑着动了动指尖。
被敲击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回响。
我呆了呆,歪头迷惑地止住哭泣,伸出手按住他敲击的地方。
“这层玻璃果然很碍事,”治君拖长调子,抱怨道,“让我没办法给小姐擦眼泪。”
“诶?”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应的我吃了一惊。
治君当然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但大概是了解我容易较真,他基本没对我说过恭维话,反而有些冷淡——这种微妙用心让我更加感动。不过,即便一头热地表了白又努力这么久,想得到温柔态度是人之常情,我也需要先搞明白一件事。
之前明确拒绝了我的他,现在说出这种话,是改变主意打算答应我吗?
顾不上再哭,我“唰”地站起身,追问:“治君——”
然而,面无表情的看守员打断了我。
“会面时间结束,请两位离开。”
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的我,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治君松开玻璃,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跟着看守员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