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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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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昱给颜楚音去了一封信, 信中说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胖乎乎的公子和他的侍从站在园子里说话,内容像是在老祖母那边听到下人咬舌根了。

    一般来说, 沈昱写给颜楚音的信是不可能落在别人手里的。

    但万一呢?

    所以信要写得隐晦些。沈昱在信里说,这个梦没头没尾的, 他现在特别好奇,胖公子到底偷听到了什么, 这里头会不会存在一些阴谋诡计?沈昱又说, 他马上就要迎来殿试了, 其实不该这么胡思乱想,可好奇心这东西拦不住啊!

    等颜楚音在太后那里吃饱喝足出了宫, 信已经送了过来。

    颜楚音摸了摸脸上消了大半的印子, 哼唧一声:“信里怎么也得写几句好听的话吧?”最好是夸我的!要不然回头换到沈昱身体里, 也弄他一身印子!

    结果拆了信一看, 半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颜楚音倒是立刻就把信读懂了, 虽然六皇子近来瘦了不少, 但和其他皇子比起来还是胖, 因此胖公子说得肯定就是六皇子啊!六皇子日常不会去东太后那边走动, 因此老祖母说得肯定就是西太后啊!西太后是颜楚音的亲姥姥,平日里也是疼爱颜楚音的, 只老太太偶尔有些执拗,他们做小辈的根本劝不动。

    颜楚音心道:老太太在暗中小打小闹一番是有可能的, 但肯定搞不出什么大事!不是他小看了自己亲姥姥,实在是这位老太太真不是那等擅长谋划的!

    先皇还是皇子时, 老太太在先皇后院里就属于一个不出头的鹌鹑;后来先皇登基了, 要不是东太后这个做皇后的公允, 老太太在宫里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再后来先皇去世、今上登基, 老太太“穷人乍富”,被一堆人捧着,想要什么直说就行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动脑子。所以啊,她这辈子就没学会搞大事!

    所以颜楚音根本不觉得六皇子能偷听到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对六皇子那么关心哦!”颜楚音冲着信纸抱怨起来,“竟然不关心我躲在草丛里会不会被虫子咬!可恶!”下次互换时,果然还是要给沈昱弄身印子啊!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找时间约小六出来问个明白,也不是不可以。”颜楚音忽然换了语气,“看我对你多好!你啊,安心准备殿试去吧!”

    颜楚音拿起信,想放在火上烧了。但转念一想,沈昱这信写得这么隐晦,就算被人看了,人家也只以为他真做了一个梦,其实并不会泄露他俩的秘密。

    所以,不需要毁尸灭迹了?

    颜楚音无比坦然地把信收了起来。哼,这都是沈昱的“罪证”!

    叫你只关心六皇子!

    四月二日,颜楚音被太子叫走了。启蒙书的下乡宣讲活动已经开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长期性的活动。京城这边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反馈。太子心知这个事情是颜楚音起得头,虽然之后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由礼部主持的,但如今既然有了反馈,怎么也该让颜楚音来听一听吧?颜楚音被太子拉着听了一整天。

    傍晚,官员们都下职了,颜楚音听了一天也该回家了。他离宫前特意去了六皇子那里。不知为什么,六皇子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复杂。颜楚音没计较这些,理直气壮地说:“明日殿试,上书房要放一天假,正好我请你吃饭。”皇子们是可以离宫的,皇上在这方面并不刻意限制他们,只要别耽误学业就行。

    六皇子:“……”

    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

    虽然过年那会儿我向你道歉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俩就相亲相爱了啊!

    无缘无故请我吃什么饭!

    六皇子看着颜楚音的眼神顿时更加复杂了。

    “说好了啊!明日在宫外的状元楼见!”颜楚音继续理直气壮着,“虽然状元楼的酒菜就那样,没什么特色。但酒楼的名字取得好啊,我想讨个好口彩。”

    六皇子:“……”

    你又不参加科举,这辈子都不可能参加科举,讨什么好口彩!

    还有,谁和你说好了!我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

    迎着颜楚音理直气壮的目光,六皇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颜楚音笑了笑,没啥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就告别六皇子出宫去了。

    四月三日,贡元们早早在宫外排了队。到了时间,宫门大开,他们便由侍卫们引着,有序地去了文和殿。殿里已经设好考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空白的用于答题的纸。考生们按照太监们的唱名顺序入场。整个过程都十分安静。等到众位考官入座,之后皇上入座,皇上亲自念出考题,殿试便正式开始了。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这一届的殿试题目非常简单,只一个“礼”字。

    儒家重礼。礼是社会等级制度,也是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自古多少经典都和“礼”这一字有关。无论哪个读书人,哪怕是刚开蒙没两年的,你让他去“说礼”,他都能说个头头是道。所以这题目不难,但想要写出新意却也不容易。

    沈昱完全可以引经据典写上一篇文采斐然的华丽之作——想必大部分贡元都是这么做的,只要观点够正,怎么写都不会出错,最后无非就是比谁的文采更出色——沈昱已经连中五元,只要这篇殿试之作足够华丽,状元非他莫属。

    但沈昱却不想这么做。

    他心道,去年年中世家赵家被赶回了老家,年末一批妄想复辟前朝的老鼠被抓,今年等大公主顺利生下孩子,钱家的家主之位就要换大驸马去坐了……

    在这个时间点,皇上出了一道考题叫考生“说礼”,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皇上这是剑指世家啊!

    世家自诩以“礼”立世,人们也吃他们这一套。皇上却问,何为礼?

    到底何为礼?礼真的就是世家那一套吗?

    沈昱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世人大都觉得礼确实就是世家那一套,所以他们的行为准则常常引得大家竞相学习。君不见多少平民出身的官员,一朝富裕就开始改家里的规矩,一切都要向着世家靠拢,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浅薄;君不见那些草根出身的武勋,几代人下来,模仿着世家把规矩搞得越来越重了,以此来证明自家的“高贵”。

    虽然“礼”一字成为了世家的桎梏,赵家就是因为失礼,整个家族滚出了京城(若武勋犯了同样的事,不至于整个家族都无法在京城立足);但“礼”更是成为了世家的保/护/伞!世家至今仍不愿意真心顺服,皇上却只能视而不见。

    因此,皇上想要看到的答案必然是——礼绝对不是世家的那一套!

    明确了答案再去构思文章,沈昱很快就心中有稿了。他不能睁眼说瞎话,说世家的很多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是错误的。事实就是,世家确实是懂礼的。

    那么,只能把立意彻底放大,说世家懂礼,但世家不能代表“礼”。

    沈昱在心里打完草稿,研好墨、备好笔,就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开篇说“礼”本指祭神、敬神,代表了天地间的一种准则和规范。人们顺应自然与天道,从天地规则中去吸纳“礼”来约束自身,使得自己有别于草木和野兽。

    天地是无限的、广袤的,但人的智慧是有限的、狭隘的。

    因此从古至今,虽然大家都在崇礼,但人世间的规矩却在慢慢发生变化。先秦那时候,大家参加宴会需跪坐;但现在的人却更习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难道就可以因此说先秦的人比我们现在的人更懂礼吗?或者反过来说现在的人比先秦的人更懂礼?当然不行了!先秦的跪坐也是礼,今人的正坐一样是礼。

    所以“礼”是变化多端的吗?它是随时可以更改的吗?

    这就有违圣贤书上的话了!

    不,其实礼根本没有变。

    因为天地规则一直没发生改变,先秦时一年有四季,如今也一年有四季。先秦时冬冷夏热,如今也冬冷夏热。改变的不是“礼”,而是人们对“礼”的理解。

    “礼”的本质是对天地的尊敬。君臣之间,君就是臣的天;父子之间,父就是子的天。我们所谓的讲礼,就是用对待天地的那种敬畏的心,去对待君王和父亲。因此,如果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就是礼,大家都来学我吧,这人就太狂妄了,简直天地不容。唯有天地日月才能代表礼,因为它们是亘古不变的。

    ……

    洋洋洒洒千余字,沈昱一气呵成。

    通篇没有提到世家,既然都把天地日月拎出来了,这时刻意去提世家反而显得狭隘了。沈昱这文就好像是在说,我不针对世家,我只是在讲天地的道理而已。顺应自然、顺应天道,这话放在哪里都不会有错,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今上在一些小事上总显得仁慈。

    比如在殿试的时候,今上一般都习惯在龙椅上久坐,不会忽然走下龙椅,在考生中间走来走去。因为这种走动会让很多从未面过圣的考生感到压力,会让他们战战兢兢。但这一次,看着沈昱那副从容的模样,今上实在忍不住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为音奴所喜的年轻人到底写了什么!

    皇上悄悄走下台阶,安安静静地走到了沈昱旁边,低头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然就看住了!

    等到沈昱落笔,还来不及检查,皇上就伸手将卷子拿走了。

    “好好好!”皇上忍不住大声夸赞起来,这时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去体贴文和殿里的其他考生了,他大笑着说,“不愧是沈家麒麟儿,是朕的状元郎啊!”

    竟是金口玉言直接把状元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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