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年头, 看一个年轻人到底是正经的读书人,还是纨绔,难度并不大。
一般来说, 读书人都喜欢穿儒衫,总把自己往“风雅”的方向打扮。而像曹录这样的纨绔, 什么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有可能穿,就是不可能穿儒衫。而且曹录身为世子, 他身上的一些玉饰是国公世子才能用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颜楚音不爱穿得花花绿绿, 但他从小到大就没用过差东西!他的衣服哪怕看上去是素色的,其实也织着暗纹, 阳光下能看得很清楚。而他从头到脚的配饰, 随便哪个拿出来都能在京城换一套五进的大院子——哦, 除了他的发带。
蒋陞和婓鹤家里虽然没有爵位需要继承, 但他们也是官宦子弟啊!蒋陞个子高、身板挺直, 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身上文气不多。婓鹤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但谁叫他紧挨着曹录仨站着呢, 和仨“纨绔”站一起的肯定也是纨绔。
那被曹录叫做“好大一个傻子”的书生,一眼就能看出曹录四个和他不是一路人。读书人本就自视甚高, 看到纨绔后,别管怎样心里就先轻看了他们。
而心里想什么, 眼神中肯定会带出点什么。
曹录本来想拉着兄弟赶紧走的。毕竟是他当街骂人在先,他心虚啊!可注意到读书人的那种眼神后, 他的火气就上来了。早前他们定国公府被读书人骂无礼可笑, 虽然沈昱帮他找回了场子, 但他还是单方面厌了大多数的读书人。
曹录翻了一个大白眼:“看什么看!傻子说得就是你!”
读书人岂能受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纨绔骂到了头上, 读书人不想自降身份在大街上和他们相争,只摇头说:“膏粱子弟,言但知饱食,不谙他务也。”
曹录没听清楚,用小拇指捅了捅耳朵,挑衅似的问:“你说什么?”
颜楚音听清楚了,特别不高兴,指着那读书人说:“原话奉还给你!”竟然敢说我好兄弟只知道吃饭、别的什么都不会?!呵,我好兄弟可没被人骗啊!
读书人嗤了一声,正要回嘴,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是卖绣品的女子!她都已经扯住了,但是很快的,可能是发现自己这个行为太失礼了,又急急忙忙松开。她低下头,好似羞得不行,但还是没忘了关心读书人,压低声音说:“章公子,这些……只怕是有来历的,莫要得罪他们。”
啧,把一个懂规矩但因为担心章公子而着急失礼的好姑娘演得淋漓尽致。
读书人越发心疼这位既可怜又善良的好姑娘。
蒋陞简直都要看不下去了。总有那么一些读书人,正经的本事没几分,偏有些“救风尘”的爱好。早那么几十年,一个在路边卖身葬父的女子都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只要那女子长得娇柔些、哭得可怜些,嘴里再说一些“舍弃自身去报生恩”的大义,总有几个傻蛋会上当,完全看不到女子的手白嫩细腻,明显不是贫家女该有的手,也看不到那具用破席子盖着的“尸体”上的诸多不妥。
当然,读书人被骗多了,慢慢也警惕了。
这些年卖身葬父的骗局不吃香了,骗子们便又玩出了新的花样。蒋陞敢说这个卖绣品的女子和她口中的恶父肯定就是骗子!他们在读书人面前演得这么真,图得肯定不止他买绣品的十两、二十两银子,只怕图的是他全部的身家!
偏这个书生还不识好人心!
蒋陞是一个好讲公义的人。他虽不满读书人的态度,但还是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态度,劝了一句说:“这位书生,我们兄弟几个久居京城,多少混出了一些面子。若是这位姑娘实在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帮她引荐去吉祥绣庄。那是宗室里的一位老王妃经营的,寻常人都不敢跑去吉祥绣庄闹事。”
如果这个姑娘真是一位家有恶父且恶父不顾她死活的可怜人,听了蒋陞的话,肯定第一时间跪下给他磕头道谢了。久居京城者不可能没听过吉祥绣庄!
偏那姑娘做出一副警惕的样子,还不管不顾地往读书人身后躲了躲。
这动作就好像是在说她觉得蒋陞四人不怀好意。
这姑娘并非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佳人,但她装可怜的时候,一双眼睛欲语还休好像藏着许多心事,这就比较吸引人了,五分的姿色一下子增到了七八分。
她那么一躲,读书人看向蒋陞几个的表情越发厌恶,好似他们是当街强抢民女的好色之徒。读书人护着姑娘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看谁敢……”
颜楚音四人:“……”
竟然怀疑他们要强抢这个矫揉造作的女骗子?
呕——
婓鹤笑眯眯地对自家兄弟说:“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急什么!走吧走吧,日头就快偏西了,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四人直接转身离开,没人愿意去配合读书人那一出英雄救美的狗血戏。
等他们走出去好远了,路边一个摆摊的老伯伯,本来一直没敢说话的,这会儿看着读书人面露同情,大约是觉得这年轻的娃娃从外地赶到京城赴考不容易,没得为一些事坏了自己的前程,因此忍不住劝道:“书生啊,若是老朽不曾看错的话,刚刚与你说话的几位公子,体型富态的那位正是定国公世子。”
曹胖子经常满大街地搜罗美食。他那个体型……说真的,一般二般的人真的比不上,因此摊主们大都能猜到他的身份。剩下三位公子虽然不敢乱猜,但都知道定国公世子与新乐侯交好,所以那三人里头很可能就有一位是新乐侯!
未等读书人说什么,卖绣品的姑娘含着哭腔说:“章公子,都怪我!我爹说得没错,是我没福气,带累了身边的人……莫要为我得罪了那些公子哥啊,不值得的……呜呜呜……早知如此,当年我还不如跟着我娘一块儿死了……”
这一哭,立刻就把读书人为数不多的警惕哭没了,大声说:“这怎么能怪你?人间自有公道在,便是定国公世子也不能强抢……咳,不能为非作歹。”
他来京城后,租了一处小院子。卖绣品的姑娘就住在小院隔壁,而且姑娘一家是先在那里定居的,他们都租了好几个月了,读书人才搬过来。读书人自认为姑娘一家不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两家只隔着一堵墙,读书人这些日子里听了不少姑娘家的事,对姑娘家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因着这份“清楚”,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丝毫不觉得姑娘一家是骗子,不觉得他们在算计自己。
读书人见姑娘哭得不行,立即表示要送她回家。读书人为了表示自己只是单纯想要帮助这位可怜的姑娘,而不是对她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心思——事实上确实也没啥心思,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风尘而已,源自于书生的自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隔着不短的距离。总之,各方面都表明他们是清白的。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摆摊的老伯伯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以他的阅历来说,他也能瞧出这个姑娘不对劲,但他不敢太过直接地提醒读书人。先不说读书人愿不愿意信,就说这姑娘敢做这种事情,她背后肯定牵扯了很多人,明面上的骗子可能只有一两人,其实背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呢!而且只怕他们和内外城的三教九流都是有联系的。老伯伯要是动作鲜明地坏了他们的事,事后肯定要迎来报复,到时候老伯伯和他家人就完全没有活路啦。
眼睁睁看着书生要倒霉,老伯伯也无能无力啊。
再说这姑娘,拎着空篮子和一包银子回了自家小院后,脸上的楚楚可怜立刻消失了。“她爹”正躺在小榻上剔牙,见着“闺女”回来了,照例先骂了几声,这一骂,隔壁自然什么都听见了。姑娘大声假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用气音说:“收拾东西快走,今儿倒霉在街上遇到定国公世子了,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他们骗来骗去骗的都是那种家里有些银子但其实没有太多底蕴的读书人,从来不敢去骗真正的贵人。而且那种贵人和人精似的,也不是他们能骗到的。
“爹”有些迟疑:“这就走了?才榨出那么一点油水,还不如我们往里头填得多。”要知道他们收集信息、想办法叫人牙子带一个符合他们要求的读书人住到他们隔壁都是需要银子的啊!不从隔壁书生那里骗个千八百两根本没意思!
“女儿”也有些舍不得,咬咬牙说:“要不然我最后再去骗他一回,能骗多少是多少。但此处肯定是不能留了。”她迅速地在心里想好了,等会儿就偷偷地跑去隔壁,说她爹知道她在街上被贵人看上了,想把她卖去贵人府里,她虽然出身卑贱但也不愿意被这样折辱。真做了贵人妾,她宁可去死。所以她大着胆子把她爹灌醉了,决定要逃跑。感谢书生这几日的帮助,她想和书生告个别。
按照书生那个性子,见她如此可怜,肯定要接济给她一些傍身银子。
能骗多少是多少!要是给她一二百两,这次便算没有亏。
“父女”俩合计了一阵,等到天色将黑不黑时,“女儿”果然去了隔壁。“爹”就悄无声息地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他都想好了,“女儿”先去骗一点傍身银子。他呢,明天一早再以女儿不见了为借口,死咬着说女儿肯定是被这个白面书生哄骗走的,正好再去书生那里坑笔银子,之后就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呵,读书人最要名声,只要他去闹了,读书人肯定心虚,到时候还不是由着他拿捏!
正想得美美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爹”立刻警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后院跑,打算从那里翻墙跑出去。然而衙役直接踹开了院门:“衙门办案,注意回避!”
原来,颜楚音四个人虽然不满意读书人的态度,但也不想放任骗子害人。抓了骗子是为着更多的人着想。颜楚音到底还是用了特权,叫一个侍卫跑去衙门里报了案。新乐侯盯的案子,谁敢敷衍?这不,衙役第一时间过来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