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为首的两个穿褐色劲装,三十上下的年纪,都是壮硕魁梧之辈,自称是赵怀宝麾下偏将,奉命接他们去京城。
周芜到家时,林氏眼睛通红,脸上挂着泪痕。
自从赵怀宝死后,他们孤儿寡母在这混乱的世道里经了那许多辛酸,苦撑了这些年,现在得知他活得好好的,撑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人像秋风里的枯叶一样脆弱。
周芜拧了湿帕子,一边帮她擦泪水,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姚氏递来一张纸,“阿芜,你看看这个,他们说是怀宝写的信,我跟你娘都不识字,看不懂写的啥。”
方才院子里只她与林氏二人,突然冒出来七八个大汉,个个一脸悍相,瞧着不像善类,跟土匪似的。一进来便给二人行礼,说安宝还活着。
一个没了七八年的人,突然活了,还成了将军,比戏曲里还要匪夷所思。
姚氏拉了拉周芜的衣袖,小声道:“会不会是张喜儿派来的?”
“不会。”这几人说的是流利的官话,尤其门口那几匹马,她再有本事也弄不到战马来做戏。
周芜的目光落在松花笺上,赵怀宝的字是她教的,歪七扭八的短短两行。
看完了,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林氏见她脸色不好,问:“怎的?怀宝信里说了啥?”
周芜垂下眼睫:“说两位将军是他心腹,让我们随他们进京。”
安宝依偎在她身边,闪着大大的眼睛,有欢喜也有茫然。
他问:“娘,我有爹了是不?”
林氏道:“是哩,我们家安宝有爹。”她儿子活着哩,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走,咱们收拾东西去。去京城,找我将军儿子去。”
“娘。”周芜叫住她。
林氏回头,“怎的了?”她们相依为命这些年,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林氏都懂,可此时她却看不明白了,“你咋不开心哩?”
周芜抿了一下唇,“赵怀宝在京中另有娇妻美眷。”
“啥?”林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周芜的意思,她立马道:“不可能,怀宝从小就中意你,他那眼里除了你再没旁人。没有的事,是吧,两位将军?”
被问的李冯二人,眼神闪躲。
“真有啊?”
李牧承和冯成山心中纳闷,将军的这位夫人是如何知晓的,他们可不曾提过半句。
周芜捏着手中的信淡笑道:“松花笺,专用来题诗,赵怀宝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可附庸不了风雅,且还是这等女儿家喜欢的杏红色。”
李牧承和冯成山听完恍悟,当日将军确实是在夫人那儿见到了一个香囊,然后急忙叫他们来陈县寻人。匆忙之间在夫人那儿要了纸写了短短的两句话。
“孩子几岁了?”
“三岁。”冯成山脱口而出后,立马捂住了嘴。
李牧承气得踹他一脚,就这一会儿工夫,将军的老底儿都兜完了。走之前,将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须得接到了京城再说。
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下来,林氏反倒有点懵了,“我们家怀宝在京城真娶了旁人了?还生了个娃?”
冯成山看一眼李牧承,虚虚的点了一下头。
李牧承补了一句:“将军那时不晓得夫人还活着,才续娶的。”
这当中还有许多事情牵扯在内,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只能安抚道:“将军他本来要亲自回来接你们,但临时接了皇命去剿匪。他叮嘱我与冯成山定要找到你们,带去京城团聚。”
这让林氏不晓得说什么好,欢欢喜喜的大好事弄出个别的女人来,像煮好的粥里掉了老鼠屎。她对周芜道:“反正,我是站在你这头的,回头到了京城就叫怀宝把那个女人休了。”
听了这话,李牧承和冯成山对视一眼。将军以后的日子,难咯。
但儿子还活着,还成了大将军,总归是大喜事,林氏去收拾家当。
周芜问她:“明日县里的针黹比赛,你不去了吗?二十两银子哩。”
林氏埋头打包袱,“不去,多少银子都比不得见儿子重要。”说着劝她:“你莫置气,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你才是怀宝的正头妻子。等到了京城,娘来收拾那狐狸精,你和安宝只管好好的就成。”
周芜什么风浪没见过,岂会怕。
她没再说,转身去堂屋收了周氏的牌位,还有她的骨灰盒。当初说好了的,若有一日回京,将她带回去安葬。
除此之外,周芜没别的要收拾的,她牵着安宝的手,小孩闷闷不乐。周芜道:“咱们先去京城看看,他若待你不好,你便不要他。”
“可以不要吗?”
“当然。他不曾养育你一天。”
“那成,咱们就去看看,他若待娘不好,我也不要他。”
“成。”
小孩脸上有了神采,周芜也轻轻笑了。转身去问李牧承行程如何安排。
李牧承道:“车马已备好,明日一早启程,至渡口换船过洛川。”
周芜听完点头,目光掠过两家院墙上的小门,见赵怀游抱着小狗坐在廊下。人有些没精打采的,周芜过去问:“收拾完了?”
赵怀游低着头不说话,只逗弄怀里的小狗。
姚氏在屋里道:“浑小子犯了倔,说要继续跟着沈少东家干。”怀宝当了大将军,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沈林风强太多。
“没事,我来同他讲,五婶娘收拾去。”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洒落在小院子里,映在他脸庞上,尚有几分年少轻狂的稚气。毕竟二十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不愿仰仗他人,只想独自闯一番事业。
周芜说:“京城那头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但我与那个女人有且只能有一个将军夫人,你若不去,打架都缺个人手。”
赵怀游一听,梗着脖子道:“她敢!我弄不死她。”
“那你还不赶紧去收拾,这一走不想晓得何时能回来,该带的物什都带上。”周芜踢一脚他的鞋。
他立马从地上弹起,道:“我娘收着哩。”
“那就去你舅家说一声,他们不晓得我们要走,还等着我们过两日去帮他家收稻子哩。”
听了她的话,周怀游放下小狗便去了。
他这一去,到天黑才回。
李牧承带来的人在小院子里点了火把,亮堂得很,见他黑着脸回来,周芜刚要问,就听见了他舅母王氏的声音。
“哎呦,他三伯娘,恭喜啊。你家怀宝当大将军了啊。”到了门口,发现站着两个壮汉拦着不让进。王氏叉腰道:“咋了,我天天来赵家,还拦我?你们晓得我是谁不?”
她倒是先摆起了官太太的谱儿了。
林氏不待见她,“你来干什么?”
一家子背着大包小包,将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自是一道去京城啊。”
“你们去京城做啥?你家地里的稻子没割,新起的房子也不要了?”
王氏不在意的笑:“房子和地连带着没收的稻子转手卖了邻居,我们怀宝都发达了,这些破玩意儿算啥。回头到了京城,跟着怀宝住大屋哩。”
这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眼见着林氏和王氏要吵起来,姚氏拽了一把周芜的衣袖。她的意思,周芜明白。赵怀游只这一个舅舅了。
周芜道:“二舅母,我们明早才走,今儿晚上你们睡哪?”
王氏道:“一晚上不碍事,我们打个地铺就好。”
“也行,那吃晚饭吧。”
李牧承带来的人弄了一桌席面来,只等着赵怀游回来开饭。
周芜既允了他们一家进了来,林氏倒没再说什么了。本也不是不想带他们,就是瞧不惯王氏那人,多刺她两句罢了。
晚饭后,李冯二人带人在外守夜。
不在外也没办法,这破旧的家里只东屋一张床能睡。好在他们行军打仗早习惯了风餐露宿,第二日依旧精神抖擞。
粮食包袱搬上马车,鸡窝里的三只鸡,赵怀游家的小狗也没落下。
只是没料到还有姚二舅一家会跟着去,姚家母女坐马车没什么问题,只姚二舅和姚贵虎不会骑马,又不能与女眷一道坐马车,便只好由李冯二人载着,等到了路上再多添置一辆马车。
出村时,许多人相送。有认识的甲长保长,也有不认识的。林氏一辈子最风光的就是这时候了。坐在马车里,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下来过。
到渡口,眼前就是洛川,周芜与周氏当年就从对岸跳下来。她轻轻叹了一声息,上船前最后望了一眼。
却瞧见一人骑马追来,宽大的袖子在风里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