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二日,张喜儿再来,周芜便问起县令府的趣事。
说起县令府,张喜儿腰板都挺直了,她最是乐意道县令府的气派,道县令大人是何等威严,县令夫人又是何等尊贵。而她在县令府当差又是如何的了不起。
她一边享受小寡妇艳羡的目光,一边嘲讽她不曾见过世面。
周芜笑着,夹棍带刺的话全当听不出来,反倒捧着她,“喜儿妹妹生得这么好看又有本事,不晓得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说到婚事,张喜儿拉长了脸,她那个定了亲的短命未婚夫被洪水冲走了,来说亲的要么是鳏夫,要么家里穷得叮当响,她可瞧不上。
“喜儿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县令大人那样的。
张喜儿脑海里跃出县令大人俊朗的模样,尊贵不凡的气度,衬得别的男子都成了地上的泥点子。最要紧的是他还不到三十岁就管着一座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张喜儿就该嫁给这样的人。
可惜那县令夫人却是个母夜叉,防着府里所有母的,就是只母苍蝇也飞不到县令大人身边去。进府好几个月了,她连县令大人的面都不曾见到。
周芜见张喜儿久不言语,手绷都快叫她捏碎了,便添了把火,“我觉着喜儿妹妹配的上这世上最好的。”
“当真?县令大人那样俊伟的男子我也能配的上?”
周芜弯了弯嘴角:“配的。只不过听闻咱们这个县令夫人凶悍善妒,喜儿妹妹怕是斗不过她,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不要惹她为妙。”
张喜儿这辈子最不甘当个平头老百姓,一辈子窝囊被人踩在脚底下。凭什么她要食不果腹,而那些人可以高高在上坐着香车宝马。她冷哼道:“她再厉害也就是个黄脸婆,我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只凭这两点便胜了。”
“喜儿妹妹说的是,你的福气厚着哩。妹妹,你这里下错针了。”
张喜儿沉下脸,扔了手绷。她要是当了县令夫人,这便是下人干的事。
“喜儿妹妹,你不学了么,练上手就快了,一个能挣两三文哩。”
张喜儿嗤笑,两三文能顶什么用,做上两百个,也才抵的上她一个月的月钱。
县令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三四十个,大丫鬟大管事的月钱更高,更别提县令大人每个月的应酬,一顿酒席就要吃掉几十两银子,还有过时过节人情往来,全不是小数目,而这些掌握在县令夫人一人手中。
她真是犯了蠢,放着县令府的荣华富贵不去搏,跑来跟这个蠢货学什么劳什子刺绣。等她当了县令夫人,直接将人弄进府里去,没日没夜替她做绣活挣钱岂不两全其美。到时天底下独一家的绣法,她要卖多少钱便卖多少钱。
“不学了,县令府还有差事要做呢。”张喜儿扯了一下嘴角,起身走出穷破的赵家。
“那妹妹慢走,改日再来耍啊。”
周芜对着她急切的身影,抿了下嘴。转身收起绣筐针线,锁上门去田里。
…
地里的豆子熟了,两家的田靠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着实有些吃力。
周芜到田里时,林氏在地里割豆秆,安宝跟在她后面用草绳将割倒的豆秆捆起,姚氏则把他捆好的豆秆装上板车。
两个人在谈论收成,今年的收成不好,林氏说这五亩大豆能收到七石就算不错了。姚氏说水稻的收成比这还要低,前些天下雨刮倒了一大片,三亩地加起来能收六石都是阿弥陀佛哩。
见了周芜过来,姚氏问:“打发走了?”
周芜点头。
姚氏叹口气,“碰上这煞星,回头得去拜拜。”
姚氏信这个,周芜便是不信也应了一声。见姚氏赤着手抱豆秆,问:“五婶娘怎的没戴手套?”
因着干完农活还要做绣活,手指要是粗糙了便容易刮丝,所以周芜问沈林风要了几副皮手套。
姚氏说:“戴那玩意儿干活不顺手。”
听了这话,林氏回了一下头,没好气地说:“什么不顺手,八成又是叫她那个好二嫂要去了。”
说起姚家老二两口子,林氏就没好脸色。
“娘,喝口水歇会儿,我来割。”周芜借着倒水使了个眼色,林氏撇撇嘴就没再说了。喝上两大口水,舒坦了些,“不用,你去捆,让安宝歇会儿。”
“娘,我不累。”安宝说。
他脑门上挂着汗珠,小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周芜摸一下他后背,里衣都湿了。
“安宝很棒,不过,今天还没有练字哩。”
“那、那我捆完了再写行不行?”
周芜拿掉他手里的麻绳,“咱们家过年的对联可指望安宝啦,要是不勤加练习,我们过年就没有对联贴咯。”
林氏也帮着哄道:“是哩,安宝快去练字,咱家的对联要是写不好,别人要笑话的。”
“那好,我先去练字,一定不让别人小瞧的!”
他握了握拳头,小短腿踩在不太平整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半路上不小心被枸杞子条绊了一下,周芜的心也跟着一颤。
“小的时候都这样,大了就好了。”林氏说。
周芜收回视线,低头捆豆秆。
按时间算,商队该回来了,不晓得这趟顺利不顺利。若是顺利,她想搬去城里租个小铺子,再给安宝找个好夫子。这事她还不曾对林氏讲,她怕是放不下家里的地。想得入神,一只蚂蚱跳到手背上,她屈指弹了去。
又忙了两日,总算收完了豆子。豆秆铺在门口晒,姚氏又被娘家兄弟叫去帮忙,林氏拦也拦不住。
她一边打豆子一边道:“等怀游回来,我定要好好同他说说,别人家是兄弟帮衬姐妹,姚家倒好,反着来了,像什么话嘛。”
晒干的豆荚在梿枷一起一落中拍得脆响,等豆子落下来,周芜将豆萁抱去柴房留着烧火用,安宝跟在她后面用小笤帚将豆子扫聚在一起。
到了傍晚,借着秋风扬去豆子里的尘土和碎叶,一颗颗灿黄的豆子落到下方的圆笸箩里。三人虽累得浑身酸痛,但看着一麻袋一麻袋干净的豆子,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还好新皇帝免了咱今年的田赋。”林氏掰着手指数,照过去的田赋算,家里五亩豆子得交一斗六升七合五勺。她说:“要是皇帝能再多免咱几年的田赋,日子就松快多哩。”
周芜低头应了一声,去菜园子里割一把韭菜,晚上吃韭菜炒鸡蛋吧。
…
赵怀游总算在收稻子前回来了。
这日,周芜和林氏在屋后收花生,安宝坐在他的小板凳上摘,突然他喊道:“娘,怀游叔回来啦!”
二十岁的青年晒得黝黑,牵着匹高头大马走来,几个月不见,人更沉稳了。
“三伯娘,阿芜。”
“路上可还好?”林氏问。
“好着哩。”他生了一双笑眼,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亮,瞧着有点憨。
周芜忍不住跟着笑了。
她一笑,赵怀游便觉得心里踏实了。将马系在屋后的银杏树上,接着拿走她手里的小铁锹,没有言语,蹲下来就干活。
周芜并不跟他客气,去跟安宝一起摘花生。
林氏说:“看这瘦的,晚上伯娘给你做好吃的。”
赵怀游笑着说好,“在外头,最想念伯娘做的菜哩。”说着他环视了一圈,没见着他娘。
周芜道:“五婶娘去了仙桥村,你舅家。”
赵怀游听了,刚要说什么,林氏便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堆姚家夫妻的不是。
赵怀游跟着道:“伯娘说的对,回头定要跟我娘好生说道说道,哪有自家的活儿不干完,就去帮别人家的道理。”
“可不嘛,亲戚家搭把手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给人当苦力使不是,平日里她那嫂子扣扣索索不说,过时过节也不给你娘送点啥。这要是换了我,早不跟她家来往了,亲兄弟也不成。”
“是这个理,伯娘说的对。”
他这一趟出去长进不少,嘴皮子愈发利索,也越来越会哄人了。周芜在后头听着,不一会儿林氏就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
他又问起家中境况,林氏一一说了,姚家建了新的砖瓦房,家里的收成还可以,稻子也快了,没两天就能收了。要说不如意的地方,也就张家的事了。
赵怀游皱着眉听完,首先同安宝道:“任何时候都不可犯傻,你若伤着了自己,你娘得多心疼。”
安宝乖乖点头,看着周芜,“晓得了,以后再也不了。”
赵怀游也看着周芜:“我既回来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黑心肝,你们都不必怕。敢算计到咱家头上来,我弄不死他们。”
说着话,他的目光变得尖锐而凌厉,紧握着小铁锹的木手柄,像荒野里随时能窜起拼杀的野兽。
周芜皱了一下眉,道:“还不至于,若到了要拼命的时候,自不会拦着你。”
察觉到她有些许的不悦,赵怀游低下头闷不吭声挖花生。
这憨憨刚夸他长进了,怕他乱来,周芜叮嘱道:“我心中有数,你莫擅自动手。”
林氏也道:“听你嫂子的。如今世道平了,杀人是犯法的,不值当为个畜生搭上你的命。”
“晓得。”他头也不回地说。
没一会儿屋后三分地的花生就挖完了。还没摘完的花生运回去,明儿接着摘。
周芜刚拉上木板车,赵怀游就跑过来接了去。不等周芜说话,他先笑了,笑眼弯弯,刚才那点小变扭就烟消云散了。
周芜问:“这趟可顺遂?”
赵怀游点头,“新朝廷在四处剿匪哩,这趟没遇上顺得很,我们一直走到了西北边境的交市,少东家收了一批上好的皮子。”
“那咱们的香囊卖得如何?”林氏最关心这个。
“好着哩,三伯娘,你的手艺好,全卖光了。”
到了家,洗了手,他从包袱里掏出七两银子。
“这许多!”可比林氏估量的要多得多了。
“少东家说现在还识得周氏绣的不多,要不然能卖得更好。”
林氏接了银子,冰凉的银疙瘩攥在手里,心也跟着踏实,她笑得合不拢嘴。
只听赵怀游说:“怪我一路上出货太快,要是等到了京城再出还能卖得更多呢。”
“你们还去了京城?见到皇帝了吗?长啥样?”
说起京城,赵怀游难掩激动,“京城大哩,热闹极了。那街道比咱家的院子还要宽,车也多,人也多,繁华着哩。”
“别处能卖七文的,到了京城,能卖十二三文,都不用我吆喝,少东家带我到何氏绸缎庄,摊开包袱,那掌柜的眼睛‘唰’一下亮了。剩下的货,他全要了。”
林氏和安宝听得新奇,只周芜拿起满是泥土的小铁锹去井边冲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