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文令仪生生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他藏不住的隐约怒意,而是他怎么这么快就猜出自己的意思,连多问一句都不用。
明明她说得没头没尾,换成第二个人绝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文令仪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或许他是为了别的什么生气。
她掖了掖头发,脸色不算好也不算差,整个人沉静下来,不愿再将多余情绪显露,“陛下说的不错。皇子之事,妾方才失言了。”
拓拔宪见她这样,往下走来,一步步逼近了她,“失言?你果真这样觉得?”
文令仪紧紧攥住衣袖,稳住脚步仰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是。陛下家事,妾不该多加妄言。”
拓拔宪一把握住她的腰,力气大到似要将她捏碎,“……你既然知道,就该时刻谨记,别总是冒出别的心思。他是朕的儿子,也是太子,唯独不是你的孩子。取而代之的话,即便该说,也不是你来说!”
文令仪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色,虽然有些疼意,但也有限,还是被他的话伤的。
是,她没资格说这些。从一开始就是她不要了那个孩子。
可还是强忍着没在他面前哭出来。
在他面前哭和求饶也没差,白日不比晚上,她没办法自欺欺人这只是一场噩梦。
拓拔宪下颏紧绷,眼见她偏过了头,倔强得像合得生紧的蚌壳,眼底还有些青色,想来这些日子休息得并不好,可就是这样,她也学不会服软……他突然松开了她的腰肢,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书室。
春羽在外守着,听见动静,又看见了袍服衣角,垂头行了个礼。
拓拔宪停下脚步,看着里面道:“……过会再进去。”
春羽答了声是。等了会儿再进去,却见娘娘呆呆地立在当地,看着窗子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叫了一声。
文令仪忙擦了擦脸,泪痕已经干了,放心地转过来,整个人步履匆忙地在她面前掠过,“走罢,去找绍儿。”
她就这样走在了前面,春雨即便心有疑窦,也不好再问。不过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陛下再怎样,也不至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便能惹哭娘娘,不然也太过欺负人了。
……
过了几日,天气越加热了,文令仪正穿了件轻薄褙子在修剪花枝,除了她手里握的那一把小剪,靠窗的桌上还堆了几件大小不一的。
春羽在旁抱了花浇在手,见修剪得差不多了,便将些水洒在海桐花上,让花叶保持新鲜。
文令仪放下剪子,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这些日子她做什么都容易累,也许是心里的事太多。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打精神道:“等会儿去兴庆宫时别忘了。”
春羽仔细观照着花叶,注意着别厚此薄彼了,万一哪里没洒到,一面接声道:“忘不了。殿下老说海桐花闻着香,也不腻人,这一盆放在屋角刚刚好。”
文令仪露出一丝笑意,“难得有他喜欢的花香。不过也说不好,孩子心性总是变得快,趁他还喜欢,让他多闻闻。”
春羽见差不多了,吩咐宫人们抬下去,自己放下了有些分量的花浇,擦了擦手过来,心疼地看着她的眼底,“娘娘关心殿下,却不知道操心自己的身子。是不是夜里太热了?”
文令仪摇了摇头,“睡着还好,就是不易入眠。过阵子就好了,时节之交向来如此的。”
春羽道:“不如奴婢叫人去太医署问问有没有安眠的汤药?娘娘夜里休息不好,白日也没精神,每餐都吃不下多少,反倒多数尽吐了。”
“快到夏天胃口就浅,往年也这样,过了就好了。”说话间,文令仪身子有些沉重,莫名有些不安,扶着她的手起来,走到了窗前吹着风儿,轻声问道:“太医署那人,你查出什么没有?”
她对宫中之事不信巧合,总要自己查个清楚才放心,偏偏没有自己的人可用,只能托了春羽私底下打听。
春羽想了想道:“奴婢问过了,他是钟淑仪引荐入宫不假,在外却本就小有名气,常年住在洛阳,这几年的名声尤其显。想来是钟淑仪听闻了,才让他入宫侍奉。”
那么,他便没有必要冒着杀头之险替钟慈音办事。虽然举荐了他入宫,但他本就有了名气,入宫不过更进一步,钟慈音于他而言还谈不上伯乐般的知遇之恩。
文令仪想着,脑子有些发木,这些日子她稍一思索便会这样,放缓了思绪,问春羽道:“钟淑仪可有做什么?”
“娘娘知道?钟淑仪也在查这个人,奴婢还叫那些人小心些,别让她发觉了。”春羽略显惊讶。
文令仪比起她,更清楚钟慈音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她做下的,她绝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只是她留在宫里的时间不多了,如今毫无进展,心里不免焦急了些,当下就有些呕吐之感,脸上渐渐褪去血色。
春羽忙拍了拍她的背,“娘娘先别想这些了,快到晌午头了,歇一歇罢。”
文令仪也清楚自己身子变弱了些,没拒绝,只道:“你继续盯着那人,别松神。”
春羽扶着她往里面走,“奴婢知道的。”
文令仪睡了一觉起来,精神略好了些,才要收拾了去兴庆宫,便听见有人来报。
春羽回话道:“是钟淑仪送来了帖子,说请阖宫人赏芍药,就在今日午后。娘娘去吗?”
“不去,想个说法回绝了。”文令仪没这样的兴致,除去查清那孩子中毒的真相,剩下的也就是想多陪陪他。
不过从钟慈音下帖办赏花宴之事,倒能看出她的得宠,这等隐隐以女主人自居的行事风范,不是平常妃嫔能支撑得起的。
文令仪咬着下唇,想着既然她如此受宠,有无可能求着拓拔宪彻查中毒之事。毕竟那人是她引荐入宫,出了事,即便是意外,在外人眼中也难逃脱干系。她若对皇后之位有所企图,只怕也想搏个好名声。
“娘娘又在费脑筋了?”春羽无奈道。
文令仪回过神,向她笑了笑,“还是不要推辞,省得驳了她的面子,拿来衣衫换了,过会便去闻章宫看看是怎样的芍药。”
见了钟慈音,文令仪越发觉得自己的打算不错,这等荣光艳发的模样,若非受宠是养不出来的。既然宠她,又怎会舍得她受委屈?
钟慈音见她来了,多少有些惊讶,过来行礼时,也未加遮掩,“姐姐深居简出,今日竟愿意舍妾这分面子,妾铭记于心。请。”
文令仪随着她走入花间,装作不经意道:“淑仪此举,和陛下与臣子们上下同乐之心是一样的,本宫不能不来。恰好前些日子之事,宫中多了些风言风语,今日借此也可澄清些。”
钟慈音不料她这一番话说得很得体,看不出是小门户出身,看了眼她淡淡笑道:“姐姐得圣心不是无缘由的,话简直说到人心坎上。陛下的意思也是这般,不能平白叫人将脏水泼到闻章宫里,所以才叫妾搬来这些芍药和众人共赏,也让人看看究竟是何人下作肮脏,欲行不轨。”
文令仪心漏了一拍,略显疑惑地“嗯”了声。
钟慈音却并未多说,叫人引她去了圈椅坐下,自己告了声罪便又去迎其他妃嫔。
等了会儿,忽然听见一阵喧闹,与钟慈音较好的一个妃嫔不顾体面怒声道:“亏姐姐心怀宽广,此前一直瞒着我们,到她今日被陛下禁足了才让知道!我要是姐姐,早把她丑相撕破了!”
文令仪与春羽对视了眼,禁足?谁?
钟慈音带有安抚性的笑声传来,“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姑息养奸似的。其实也是陛下意思,她从前到底是那样的身份,再怎么样也是家事,也没闹出大事来,相互遮掩着也就过去了。往后多看着她,别让她再胡闹就是了。”
“到底还是姐姐有容人之量。”
有了这些话,文令仪想到一个人。
她看了看在场妃嫔,果然不见辛夷身影,柔掌捏着圈椅扶手,仿佛身处迷雾间看见了一缕微光。
是辛夷对那个孩子下的手?
她刚要确定,看着花丛中掩唇轻笑的钟慈音,又害怕这只是个假象。
拓拔宪为了洗去她的污名,随便推出一人来顶罪也未尝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便是她亲自去问拓拔宪,是真是假。
……
到了夜里,熟悉的闷涨之感落在身上,文令仪攥紧了床褥,鹅黄色的寝衣被汗水浸湿,薄如蝉翼,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很具体。
文令仪眼圈发热,问了几次他也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弄,不免哭得很厉害,止也止不住。
她不求能带走那个孩子了还不行吗?为什么连谁害的他也不让知道?难道她连知道这点事的资格都没有吗?
被她哭得没法子,拓拔宪停了下来,“并非朕强迫你,哭什么?”
他也就能借着这个机会和她做些喜欢之事,把几日积攒的欲望发泄出来。
文令仪浑身是汗,昏昏沉沉的,委屈到了极点,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有!你故意不把他还给我,你还帮着其他人欺负他……”
拓拔宪见她果然还惦记带走那个孩子,气得牙痒痒,咬了一口她的肩骨,“他?你说他是谁?”
文令仪听出他的明知故问,气道:“那个孩子!”
“哪个?”拓拔宪撩着她湿润的发丝,让她露出埋在枕上红润的脸,慢条斯理地问。
文令仪推开他落在脸上的长指,怒视他,“你明明知道!”
拓拔宪欺身过来,将她整个人压入自己胸膛,低头在她耳边道:“那又如何?朕不光不把他给你,还要你——”
他忽然闯入,感受到她在怀里抖了一下,不算锋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胸膛,又酥又痒。
文令仪见他不为所动,被他的气息裹着,失去了素日的冷静自持,生生咬了他一口。
拓拔宪闷哼了声。
这点疼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主要还是她的举动太过不同凡响。
堂堂宋国的公主,竟然在他身上落下了牙印。
也真是气急了。
文令仪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招,做出后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其后更是抽噎得哭了起来。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讲了。
拓拔宪抱着哭泣的她,莫名觉得丰腴了些,更软了些,手感也更好。浑身也散着股什么香,让人有些神魂颠倒。
晚上那么爱哭,和白天简直两个样子。
他将她抱到了腿上,拿了件外衫盖住她,“别哭了。”
文令仪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泫然欲泣。
她也不想哭的。
拓拔宪在心里暗道不能心软。别看她现在这么弱势,但凡给她一点机会,她能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掀开了床上,伸出长臂,在床边的矮方桌上拿了杯水进来,凑到了她唇边,“喝。”
文令仪身上黏腻不堪,有自己的汗,也有他的,还有些旁的东西。倒也真的有些渴了,透着粉意的双唇抿住了杯沿,小口小口地喝着。头发顺势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显得年纪更小了。
拓拔宪就这样看着,等她喝完了,抱着她去洗了洗,没和往日一样径直离开,将她往被窝里一塞,和她一并躺下,看着她道:“睡觉。”
文令仪还想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下毒之事,见他脸色不容商量,只好先垂下了眼儿,“陛下明早还在吗?”
她使了个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