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拓拔宪忍俊不禁,只觉她怎如此可爱,在他面前算计颇多,遇到亲生的小儿就松了戒心,瞪大了眼儿的可怜模样,怎么看怎么有趣。他一时不曾作答,只是从斜后方望着她仰起发问的脸儿,微微挑了挑眉,“不然呢?不过——”
他却又话锋一转,接道:“香奴说的不全对。”
闻言,文令仪原本颓丧的弱肩起来了些,满怀希冀道:“哪里不对?”
难道那个孩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拓拔宪被她顿时明亮如晶的琉璃眼儿一闪,与她十指交握的长指用力了些,没说话。
文令仪不免催他,细眉不知不觉攒出股娇气,“你快说呀!”
拓拔宪被她一嗔,几乎快忍不住,区区贵嫔,也敢对他颐指气使,好大的胆子,分明就是恃宠生娇,当好生罚一罚……他握着她的柔掌更用力了,“说什么?说他们其实只瞒过了一人,朕并没有上当?”
文令仪气得浑身发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他身为储君如此行事,小了能看大,往后如何给天下臣民为范?”
拓拔宪只觉颗鲜桃正在眼下重重呼气,眼眉鬓发蘸足了主人的怒火,生动细腻,粉意薄得能透光。忍不住想咬下后会不会是喷薄的汁水,止渴慰热。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倾下身抵住她光洁的额头,纤细却翘长的睫毛似乎就要扎进眼中,与她对视道:“香奴告诉朕,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文令仪很少与他以额对额的方式靠得如此之近,仿佛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他。尤其他幽深沉凝的鹰眸,天生带了蛊惑的魔力,会让人臣服般不敢轻易动弹,心跳飞快。
她被男人压着,不知不觉向宝座一侧躲去,口中无意识地轻喃,“我……我不知道……”
拓拔宪见她长睫不停眨动,又是恐惧又是迷茫的模样,心房猛然一动,一瞬不瞬看着她道:“好,那朕给香奴出个主意,既觉得他不乖、生气,就再给朕生个孩子,朕和你一同教养他,等他长大了,让他别学不听话的兄长……”
文令仪被他分外有理的话哄得一愣。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自己已到了宝座扶手处,退无可退,他却还抵着她的额头压下来,鼻尖相触,在寻着什么。
文令仪猛地一扭头,见他手臂正撑在扶手处,肌肉鼓贲地撑起衣袖,还在轻微跃动。
见她不肯被亲,手臂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握住细腰送到了男人怀里,又向上走,紧紧钳住了瘦美的下颏,摆出副任人采撷的姿态。
“唔……”文令仪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湿润的眼眸无意间看到斜入的日光,亦有欢呼之声传来,无助地摇着头,“不……不要……”
拓拔宪从后抱紧了她,吃尽她的声音。
“主上,抚军大将军从北边遣人回来了,另有中书监和柱国大将军的内眷求见娘娘,说来给贵嫔娘娘请安。”
德庆隔了道珠帘,两只眼对着脚尖,飞快地将两件不得不说的事禀了,耳如聋了般,当做没听见珠帘里头女子急促的几声咳喘。
文令仪狠狠推开了拓拔宪,舌根还在发麻。听见有人走近,他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发变本加厉,抱她的力气大得似能碾碎一个人。
拓拔宪长臂一伸,开了外镂花格的帕盒,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擦擦。”
文令仪本不想接,探了下衣袖,没有备下帕子,便拽了过来,赌气般很用力地擦着双唇。
却不知道因力气稍大,腰后原本就在随着身韵细颤的衣裳抖擞得越发厉害。男子的圆领袍本就大,裁了也不见得处处合身,总有些空荡地方。虽是空荡,空有空的好处,动起来是别种风情,虚虚实实、起起伏伏,波澜四起,煞是好看。
文令仪疑心他怎么不回答,扭身看了看德庆的身影还在帘外,怕叫人知道什么,别扭着道:“他在等你的话。”
“知道了。”拓拔宪随口应了,难以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文令仪有些恼,“还请陛下处置正事要紧。”
很想剜下他没轻没重的眼珠。
恼怒之下,也没注意到有道足音渐渐走远。
“好”,拓拔宪笑意一直含在眼中,见她擦好了,人也平静了许多,不像刚才喘得似乎要晕过去了,将她腰肢一揽,两人同靠在了宝座椅背。
文令仪跌在他怀里,几层衣衫都挡不住的滚烫从他胸膛透出,像口烧得很沸的鼎,灼伤人也不是没可能。
她忍了忍,好声好气道:“德庆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让他在外头等这么久,只怕不好罢?”
拓拔宪目放在远处的马球赛场之上,鹰眸倒映着场上少年纵马扬杆的风姿,拓跋绍一击入门让他轻点了点头,见怀里的人儿还不安分,淡淡道:“他跟了朕这么多年,如果还听不懂朕的意思,早就该告老还乡了。别想他了,朕的提议你好好考虑。”
文令仪眼抬都没抬,当即也放目远视,专心看起马球赛来。
按他这话,只怕德庆听了他说“知道了”便悄悄退下了。
好罢,他们主仆心有灵犀,她管不着。
“慢慢躲。早晚有一天,朕看你躲到哪儿去?”拓拔宪威吓了句。却也没再做什么,和她一起看了起来。
过不多时,拓跋绍在场上的对手通力围剿下又进了一球,紧扯了扯乌墨浓黑的缰绳,身下同色的黑骏马仰头长嘶,响彻云霄。他在马上有意识地往看台这里遥望一眼,举起手臂挥了挥,初见端倪的英俊脸庞意气风发,比倾洒在身的春阳还要耀眼。
文令仪难掩激动,只觉他打得很好,好极了,使出的力气和技巧劲竟不像个稚子能有的。
待他涌入人群中后,她渐渐平静,兀然又生起了闷气。
马球打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分一点在文字上呢?还勾结了文洛骗人。简直和母后说过的闲子妙客一模一样。会一两门奇巧淫术,小时功课一概不管,仗着力大捉几人帮闲,敷衍先生,大了便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母后说时,是告诫她不可成为这等恶人,仗势生非,不然便是白疼她了。
想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稚子怎么会养成这样?
可非要追个源头,也不是找不到,只怕还是落在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拓拔宪一眼,垂下眼睑,咬住了下唇。
鲜卑恶徒是这样的。
拓拔宪似有所感,拢着她越发靠近自己。
文令仪敢怒不敢言,也不想再看拓跋绍出尽风头的马球赛,只好赏起了青谷园后绵延的青山。衬着山前的亭台楼阁,宛若一幅现成的山水画卷,构图精妙与否另说,养眼松神倒是足够的。
正看着,陡然间一排鸿雁映入眼帘,抖着雁翅自在地盘旋了会儿,叫了几声,又悠哉悠哉地飞远了。
原来春光明媚,鸿雁也从南边回来了。
文令仪心念一动,看向了拓拔宪,“陛下既应了文洛回家,可否也答应妾回去看看……”
话音刚落,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厚云聚在了球场上方,天色霎时转如阴沉怒容。马球场上的少年们被异样的天象慑住了,一个跟了一个,渐次停在了马上,左右互相看来瞧去,打着眉眼官司:要下雨了吗?还继续打吗?
正当场面凝寂之时,数十支利箭刺破风声,从涂朱的栅栏之外钻入,朝球场中心飞旋而去。
场上风云突变,少年们惊慌失措,大多朝马球场外策马狂奔,找着自家之人,只有一两个逆行之人紧声呼道:“保护太子殿下!快!”
在马球场正中的,正是当今太子。
堪比瓢泼大雨的箭雨向他射去,朝着大腿、腰腹、心口、额心等要害之处,带着股誓不罢休的恨意。
文令仪脑中一片空白,夺身向外而去。
拓拔宪拦住了她。
文令仪怒推他,“你做什么?他腿上中了箭了!我要下去救他!”
“不行!你只能留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朕的身边!”拓拔宪捏紧了她的小臂,眼眸换上骇人的冷峻,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怀疑。
这一切难道是她命人做的……
文令仪被他捏疼,更被他眼中猜疑刺伤,眼霎时红了,泪花泛泛,用另一只手捶打着他让他滚开,“你把我当什么?我不会害他!”
拓拔宪松开了她的手,却还是拦住她,“我知道……你就留在此处!我去!”
文令仪还要挣扎,他凝视她道:“襄襄,你要让我放心。”
“好!你快去!”文令仪手攥成拳,隐忍地往后一退。
……
文令仪随后来到了洛浦台,只闻见那股血腥便有些腿软,强撑着入了里面。
只见拓跋绍正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虚汗布满额头,昏迷了过去。大腿往下一带,尚立着两支箭尾,浸在鲜浓的血气之中。
文令仪唇色发白,步伐凌乱,好不容易走到了床前,伸出两只手,想碰他又不敢碰,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
拓拔宪握住她的手,“大夫马上就来,这里太乱了,你先出去。”
正说着,元玄疾步入内,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背着沉甸甸的医箱,道:“陛下,大夫到了。”
“请!”拓拔宪带着文令仪给大夫让了位子,还想扶她出去,却被她拒绝,“我就在这里。”
文令仪直着眼目睹大夫握了柄风快的剪子,咔嚓几声,剪碎了圆领袍下半阙,露出被鲜红血迹覆盖的雪白纨裤,再几刀剪去纨裤,便可见紧紧裹住箭头的皮肉。
年不过八岁的稚子,连腿上的汗毛也未长出,光溜紧实,小腿处还覆了层薄薄的肌肉。此时大腿附近竖着两支箭尾,血水顺淌而下,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