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请好了假，方寓宁回病区跟钱老师说了声。
钱老师看上去很遗憾，他就没见过比方寓宁更能干的实习生，病人从入院到出院，什么都安排得规规整整，半点不用他操心。
他一脸希冀道：“你请多少天？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方寓宁被她看得背后发毛：“……我请三天，周五到周日。不过钱老师，下周我就去五病区轮转，不回来了。”
“这样啊，”钱老师叹声气，很是幽怨，“为什么你们一个地方只待两周？你要是一直在我们这儿多好啊。”
方寓宁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被惦记上了：“钱老师，想开点，说不定下个实习同学会的事比我更多呢。”
“唉，希望吧。”钱老师摆摆手，“那今天中午咱们组聚个餐吧，算是给你送行。”
方寓宁受宠若惊，本想拒绝，可其他师兄师姐一听钱老师要请客，立马拥上来道：“谢谢谢谢！谢谢慷慨大方的钱主任！”
方寓宁：“……”
虽然主角并没有开口，但在他们的起哄下，这场聚餐就这么定下了。
因着下午还要上班，他们并没有跑太远，就在医院附近的饭店开了一个包厢。
两周下来，这个组的师兄师姐对方寓宁的印象都很不错，他们见方寓宁紧张，便不停找话题拉她进来聊天，丁德行是个人来疯，见状更是举着饮料，硬要方寓宁跟他碰杯。
方寓宁无法，只能倒上橙汁，生疏地跟每个人碰了一下。
吃饭完，他们又继续回医院上班，方寓宁跟他们交接了工作，剩的事情不多，干完后钱老师就让她走了。
方寓宁并没有浪费时间，加快脚步回了霍颖的住处，开始收拾行李，为了节约钱，她订的是明天最早的飞机，没法坐公共交通，打车也又远又贵。
所以，她打算今晚去机场过夜。
收拾行李的时候，她顺便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她开着扩音，把手机丢到床上，一件一件叠衣服。
“嘟——”了几声后，外婆那边接起了电话。
“喂，外婆。”
“诶，宁宁啊，你下班了？”
“嗯，”听着对面的声音无力虚弱的声音，方寓宁不知不觉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外婆，你做手术怎么都不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别担心，”外婆咳嗽了两声，“我跟月欣说过，别告诉你，你现在忙，没必要为了我耽搁。”
方寓宁拧眉：“你说什么呀，我们是一家人，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唉，我老了嘛，你们年轻人……”
外婆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她文化程度不高，不能很准确的描述自己的想法，说过去说过来，中心思想就是自己不值得他们小辈费工夫。
“宁宁啊，你和你妈妈最近怎么了？”
方寓宁动作停滞了下：“没什么，就观念不同，吵了一架。”
外婆声音担忧：“你妈妈就是那样，性格太刚强了，你明明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她还不满意。”
听她这么说，方寓宁心里好受了点，外婆接着道：“等你回来之后，她要是还说你，我就帮着你一起说话。”
方寓宁连忙道：“不用了外婆，我自己和她说就好。”
“我在旁边帮着你，总要好一点呀。”
“真的不用，”方寓宁道，“论跟人呛声这方面，你比不过我妈的，你忘啦？每次她骂我，如果你在旁边帮腔，她能骂得更起劲。”
外婆语气更加忧虑：“唉，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和你妈妈这……”
方寓宁拉长尾音道：“哎呀，你不要操心这些啦，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我和我妈的矛盾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好了，就这样了啊，我收拾东西了。”
方寓宁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房间门口，忽然有人嗤笑了一声。
方寓宁抬头望去，看见霍颖抱着双臂，靠在门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前，”霍颖走到她行李箱前蹲下来，看她带了什么东西，“你以前总说你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看也未必。”
方寓宁冷静地望着她，霍颖接着说：“她明明知道你被你妈欺负和冤枉，却连替你据理力争都不敢，纵容你妈继续很坏地对你。”
霍颖伸出食指，放在她唇上，阻止她辩解：“别跟我说她也在帮你之类的话，她所谓的‘帮’，只不过是在和稀泥，估计也就是说些‘宁宁很懂事’、‘你们不要这样说宁宁’这些没用的屁话。”
“哦，对了，说不定等你妈骂完你，她还会晚上来到你房间，苦着一张脸跟你讲‘你妈妈也不容易，你体谅体谅她，别往心里去’，我说得对吗？”
看方寓宁默不作声，霍颖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她道：“其实你外婆是个广义上的好人，她为人温和、与人为善，具有很多受人称颂的好品质，但问题是，她太软弱了，完全不具有守护这些品质的能力。”
方寓宁垂眸：“那又怎样？”
“怎样？”霍颖笑着说，“那后果可太严重了，又善良又软弱的人，就像一只受伤的羊放进了狼群，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首先就是你爸妈，他们生下了你，却又不养你，直接把你丢给了她，让她承担你的养育任务，耗光她的时间和金钱。随着你慢慢长大，她也变得年老体弱，不得不靠着你爸妈才能生活，她怕你爸妈不给她养老，自然不敢跟他们叫板。”
“你说说，你爸妈精不精明？她这个后果惨不惨？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代人，却连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我说你外婆并不是真正地对你好，她自己那样也就算了，还把你也养成了这副样子，她明明知道做一个善良软弱的人有多辛苦，却还要教你收起爪牙听话守礼，让所有人都满意你。”
“够了，”方寓宁冷眼看她，警告道，“你过分了。”
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她更深刻地知道，外婆有自身的局限性，她能够成长到今天，已经是外婆用尽最大力气托举的成果。
就凭这份恩情，她绝对不会去怪外婆一个字。
霍颖眉眼微挑，见好就收：“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心软，不要你家里一把你外婆搬出来，你就巴巴地跑回去，心甘情愿地待在他们身边。”
方寓宁陷入沉默，同时也有点想不通，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跟霍颖说，为什么她每次都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莫非资本家的女儿生来就格外会洞察人心？
霍颖见她不语，勾唇笑道：“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无非就是一场利益交换，什么亲情、爱情、友情都是这样，披了个好看好听的皮子而已。”
“你忍气吞声被你爸妈管了这么多年，现在你突然反叛了，不想被他们管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性价比不高。每天受他们的精神摧残，人都快被搞出毛病来了，钱却没几个，比出去给人端盘子好不了多少。”
“再说说你，你总是在讨好别人，总是在为别人牺牲自己的意愿，但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是发自内心的那么善良、那么想对别人好吗？你难道不是想通过让步和顺从去换取别人对你的喜爱、达到支配他人的目的吗？”
霍颖语气中带着蛊惑：“你靠着你这套行事方式活了二十多年，结果已经显而易见，方寓宁，吃你这套的人很少的，不巧我是其中一个，而且我和那些光吃不拿的人不一样，我很愿意为了继续享受这份讨好去支付远高于市价的报酬。”
方寓宁捏紧手心，指甲嵌进肉里，眼神闪动：“不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她或多或少都窥见过别人的幸福，他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绝非简单的“利益交换”四个字就能解释。
方寓宁绷着嘴唇，抬起眼睫，黝黑的眼睛与霍颖对视：“感情不是交换，感情的基础是爱。”
“就是这样的，”霍颖替她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还感情是爱，你明明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好好爱过，却还在奢求一份世俗意义上的‘健康的爱’，你不觉得你太天真了吗？”
霍颖突然轻轻“哦”了一声：“你该不会觉得，那个沈赫行能给你想要的爱吧？别傻了。”
她站起身，从梳妆台拿了面镜子，放在方寓宁面前：“你看看你的脸，再摸一下你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身体，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在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男人眼里多有诱惑力吗？”
“他也许会为你的青春付款，但你要相信，他给的绝对没我多。方寓宁，你考虑一下现实，考虑一下现在的经济情况吧，你从小到大苦日子还没过够是吗？”
方寓宁硬撑着声音道：“我要的也不多，而且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啪——”的一声，镜子被霍颖摔得四分五裂，她在方寓宁面前来回踱步，不停地抓着她的头发。
最终，她在方寓宁身前停下，指着她骂道：“我看你是被他迷了心窍了！哦，他是个心怀大爱的圣人，我就是个利益至上的小人！你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啊？我告诉你，只要是人他就有私心，当他的利益和你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伤害你！”
方寓宁闭着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压着气道：“说得好像你没伤害过我一样。”
霍颖一下哑了火。
恰好这时有电话打来，于是霍颖把火发在打电话的人身上：“喂？谁？！”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霍颖眉心狠狠皱起：“什么？”
“……真是没完没了，我马上来。”
霍颖用力挂掉电话，眼神不善地看了方寓宁一眼：“收拾好了没？陪我去趟警局，等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就回去三天，这会儿工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方寓宁合上行李箱锁好：“走吧。”
方寓宁本以为霍颖是要处理一些她自己的事，却没想到一被警察带进门，就看到了熟人。
不锈钢联排座椅上，坐着前些日子在网上搅弄风云的病患陈女士，在她的旁边坐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看上去像是律师。
而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仿若定石的人，正是上午才在电梯里偶遇的沈赫行。
察觉到来了人，沈赫行抬起头来，眉宇漾着冷意，当看到跟随在霍颖身后的方寓宁时，他的眼眸瞬间变得深邃。
“师妹，过来吧。”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