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池悦觉得,自己绝对算得上是冷静克制的人。
即使这种冷静可能是出于某种病态。
自从十年前父母意外去世,她便很少出现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刻。
犹记得当年自己在拿到杉大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也只是淡定地看了一眼,然后无声无息地收进书桌抽屉。直到九月份收拾行李去大学,她周边的人才知道她考上了国内排行前三的高校。
也因此,跟她熟悉的人总开玩笑说她像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
她同样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无波无澜地生活下去。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会遇上黎渲——
那个完全不知道“边界感”为何物的男人。
他会在你失神松懈之际给你猛然一击。
也会在把你惹到濒临崩溃的时候,给你一记温柔的轻抚。
让你在理智和失去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池悦还记得在黎渲问完那句话、自己露出惊愕的表情后,他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接着说了一句:“这句话怎么翻译?”
也记得当时的自己以为误会他的意思、脸上因尴尬而出现一股热浪、他得意不加掩饰观察自己的眼神。
原以为这就是个令人讨厌的小插曲。
后来她才明白,这只是一个开端。
在之后的接触中,黎渲总能精准地踩中她的底线,却又从不越过。一直到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堤坝,忻忻得意地推翻……
……
几分钟后,两人出了柑橘林。
一辆闪着双闪灯的越野车停在泥路边。
黎渲把她放进了副驾驶,他随之绕到了主驾驶上。
车子启动前黎渲给警方回了个电话,池悦这才知道他接到抢劫司机的电话后就报了警,警察也一直在附近找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比警方先找到这个地方。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池悦也因此恢复了些精神。
在行驶的过程中,黎渲始终阴沉着脸,没跟她说一句话。看得出来心情确实很差。
池悦也自觉没打扰他。
车子没有往杉宁的方向开,而是来到了附近镇上的医院。
进入急诊科,走完了挂号问诊的流程,池悦被安排进输液室输液。
随后警方也到了,向两人了解情况以便立案。记录过后,留下了他们两个的联系方式,便又走了。
凌晨的输液室只剩她跟黎渲两个人。
而黎渲始终不发一言。
他与她隔着一个座位,后脑勺抵着身后的墙,正闭目养神。
期间黎渲的手机响铃了好几次,但他都烦躁地挂断了,甚至最后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看到他这番操作,池悦有些愧疚。
想起黎渲昨天刚订婚,今晚却要因为她的破事被迫跟自己呆在一起。虽然只是个意外,但难免人家的未婚妻不会多想。
想到此,池悦转头看他,认真说道:“黎渲,如果今晚的事对你未婚妻造成了误会,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解释。”
黎渲仍旧双眸紧闭,不搭理她。
似乎还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好吧。
池悦闭嘴。
无聊地盯着地板发呆。
忽然一个橘子映入眼帘。
池悦偏头,不解地看向他。
黎渲嘴角微扬起,懒懒地回她:“你不是说要替我解释吗,当谢礼了。”
……
输液退烧的效果很好,在输完最后一袋药水后,池悦明显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护士过来给她测了□□温,也已经下降到低烧的温度。
而此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两人缴费出了医院,接着便准备回衫宁。
因为熬夜后不好开车,县城这个点又找不到代驾,他们是打车往回走的。
坐在车内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但随着刚才那个橘子的插曲,两人之间冰冷的状态倒是缓和了许多。
在到达池悦所住酒店附近街道的时候,黎渲叫停了网约车,提前在路口下了。
池悦也跟着下了车。
可她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道别,却见他又径直往一旁的自助银行走去了。
两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握着两沓钞票,什么也没说就伸到她面前。
池悦睁大眼睛,拒绝:“干什么?我不要。”
黎渲挑眉,问她:“那你现在有钱吗?”
池悦:“……”噢对,她被抢劫了。
她不好意思但也只能接过,眨了眨眼掩饰尴尬,说:“那等我买了新手机补办了卡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他调侃:“好啊,反正我的手机号码你是记得很清楚。”
池悦:“……”
步行往酒店的方向去。
池悦看了他一眼,说:“黎渲,今晚真的谢谢你。”
虽然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些难以抹去的不愉快,但“谢谢”二字她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如果昨晚不是恰巧记住了他的手机号,她不确定以她当时高烧到意识模糊的状态,第二天会不会出什么事。
难得的,黎渲终于笑了。
“你还会跟人说谢谢呢?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词。”
“怎么会,我经常说……只是好像没怎么对你说过罢了。”
“那现在怎么可以说了呢?”
池悦张了张嘴,到底也没回答他。
“真是变了啊。”他突然叹口气。因为已经走到酒店门口,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池悦也停下,淡然看他:“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在酒店门口面对面站着。
“咱俩这几年要是一直在一起,应该已经结婚了。”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微弯着唇看她。见她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打趣般补上一句:“搞不好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池悦回避他的目光,她是真不想跟他谈论这种话题。
“没事了,也就感叹一下而已。”他说,“就是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这些,感觉挺奇妙的。梦里好,梦里什么都有,梦里你还跟以前一样……”
“黎渲,”池悦打断他,冷然提醒道,“你订婚了。”
黎渲收住话,蓦地垂头低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玩的事情一般。
池悦不知道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但她对刚才黎渲说的那些话的确感觉到了到不适。
自从分手,她就没想过跟他再有任何牵扯和发展。
“钱我会还你的。”她又强调了一遍。
“嗯。”
黎渲喉咙里的声音很轻,像是回复了,又像是没有。
相互沉默了几秒,池悦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酒店内部走去。
“池悦。”
刚走几步,他又叫住她。
池悦驻步回头。
“我没订婚。”
她心脏忽地猛跳了几下,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黎渲仍是无所谓地笑着。
接着又说:“没事,就想着你误会了,解释一下。”
“我不在乎。”
她转过头继续走,语气冰凉地甩下这句话。
……
回到房间洗了头洗了澡,又吹干头发,池悦把自己陷进了被窝里。
虽然才刚退烧,也一晚上没睡,但她此刻脑子却清醒地不行。
脑海里仍止不住回想黎渲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没订婚。
他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订没订婚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他今天看自己的眼神,以及他在酒店门口的那些感慨,池悦内心不爽地皱起了眉。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恶意撩拨。
因为她相信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黎渲,都清晰地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的。
但他在明知道这个结果的前提下,还一脸无所谓地跟她说那些……这事让她感受到了冒犯。
虽说黎渲今天帮了她很大的一个忙,她也确实欠他一个人情。但人情归人情,恩怨归恩怨,池悦不想因为这个人情而去美化他原本的人格。
她翻了个身,直愣愣地盯着床头柜上黎渲在医院给她的那个橘子。十几秒钟后,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将它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
第二天便是前同事举行婚礼的日子,池悦一早就被人接往了新娘周澜的住处。
来衫宁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是病恹恹的状态,好在是赶在参加人家婚礼的这一天恢复了过来。
周澜是本地人,她自己跟父母是在市中心附近居住的,但接亲是在她爷爷奶奶家里——市区边缘的一个老小区。此时家里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客厅里坐满了前来送亲的亲戚朋友。
在见到池悦后,身穿婚纱的周澜一脸开心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寒暄一阵,周澜拉着她的手走进房间,玩笑说:“妈呀池悦,待会儿我可要叮嘱化妆师不能给你好好化妆,别到时候我主角的风头全被你抢了。”
池悦也笑:“别开玩笑了,今天谁能美得过你。”
周澜“哼哼”两声,接着又说:“对了,你的礼物我收到了,真的超喜欢!肯定弄了很长时间吧。”
池悦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礼物?”
“团扇啊。”周澜指着一旁置物架上的包装盒,“喏,那个不是你送的吗?”
她回头,然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色手提袋。
“哎呀其实你直接带过来给我就好,干嘛那么麻烦还让跑腿提前送过来。我们都那么熟了,瞎讲究那些做什么。”
池悦没在意她的话,因为她还沉浸在团扇明明被黎渲捡到、却出现在周澜家里的错愕之中。
他怎么知道团扇是她准备送给周澜的?
等周澜忙着在梳妆台前补妆的时候,池悦走到那个置物架前,朝手提袋里看了一眼。
里面装着的,的确是她买的那个酸枝木礼盒。
除了礼盒,手提袋里还有一个红色的信封,粘在礼盒的内壁上。
问题是池悦压根没给她准备信封。
池悦忽然有种预感……
她把信封从盒子里面取出来,发现封口处还是粘在一起未打开的状态。她猜想是因为信封的颜色跟手提袋内部颜色基本一样,又紧紧贴合在袋子的内壁上,所以周澜并没有看到。
封口处的胶水不是很粘,池悦稍微一撕并拆开了。
她将里面的贺卡抽了出来。
贺卡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看着那两行字,池悦气得立马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