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落幕（一）
凤眠跟随江政来到家里，听着二人的寒暄，静静坐到一旁。
“娘，今日我遇到了一位神医，故而带来家里给您看看。”
“哎呦……这么晚了，这不是麻烦人家了吗？”
“不麻烦的。江政，你去帮我烧点水吧，下午一直没喝水，渴了。”
“好。”
“多谢。”
江政出了屋子后，凤眠便开始为妇人把脉，又细看了妇人的面色，询问了妇人的感受后，才推测妇人患的病可医。
凤眠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姑娘……我这病，是不是没救了……”妇人开口试探问道。
“您放心吧。不是什么大病，我开个方子，每日喝药，少干重活，多晒晒太阳，走动走动，恢复几月就能好。”凤眠宽慰道。
“真这么简单？”妇人怀疑道。
“不错。您患的不过是个小病罢了，虽说不是风寒，却也差不多，不严重，能医好。”
“那先前那些大夫来……”
“他们是不是没怎么细看，就问了几句就叹气啊？”凤眠笑问。
“嗯……”
“江政现下只是个打杂的，身上没多少银两，他们自然不会用心。”
“可是他们不是医者吗？！”江政进来反问。
“政儿……”妇人艰难坐起身。
“无妨。您先歇息。我同他讲几句。”
“好……劳烦姑娘了……”
凤眠将妇人扶着躺好，盖好了被子就带着江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
“安骨姑娘……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无事。我理解你。在这个镇子我也待了一些时日，原以为江国国土内百姓均安居乐业。却没想到还有一些地方苛政赋税。”
“嗯……实不相瞒，安骨姑娘，我在皇城，其实也不过是混了个小兵当，每月的俸禄不少，但难有出头之日。
先前洛将军在时还好，后来洛将军辞官，朝堂就乱作一团，陛下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将朝堂秩序维护好。
可要细管下来，还需要时日。
这几年皇城的风气说不上坏，却也说不上好。陛下或许不知，如今迫于夜王殿下的淫威，无人敢言半句陛下的不是。
我在军营时，曾看到过，就因为一个小兵说了句陛下不近女色，就被砍了舌头。”
凤眠闻言，眸色渐暗。
“若是洛将军能重出山，就好了……”
“洛冕归根究底不过是个将军，又如何左右朝政？”凤眠微微一笑，看向江政，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如靠自己改变现状。”
“我不过是……”
“可出仕为官。洛将军不可能一直留在朝政，但总有人能代替他留下来。”
“您是说……”
“可以试试。”
“我娘的病……”
“不是什么大病，你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不出三月，便能痊愈。”
“好。谢谢安骨姑娘！”
“不谢。我先走了。”
“哎！我送你。”
“不用。十九在等我了。你放心吧。先照顾令堂。”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
凤眠出了院子，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四周有动静，悄然躲到了一旁。
正当她细看时，看到了宫慕的身影。
“你们的目标是我。”宫慕漠然开口。
“陛下……得罪了！”说着那几人便蜂拥而上。
宫慕同他们并未僵持太久，显然他们都低估了宫慕，不如说，他们都被宫慕表现出来的柔弱一面骗了。
倘若宫慕动手了，必然没有活口……
凤眠心想着，也不再插手，而是悄然离开。
谁知离开路上遇上了一个掉队的，凤眠索性变回了男子模样将那人拦下。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若是再不收手，别怪我把他的窝一锅端。”凤眠厉声道。
“洛，洛将军……”
“我虽已退出朝政，却对宫城有一诺，这朝政我不参与，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辞官，也不代表我不能再回朝堂。”
“洛将军……”
“你还不走。就是想把命留在这儿？”凤眠感受到宫慕的脚步逐渐靠近，不想再多说废话。
“……”那人也不敢留，一溜烟就跑了。
宫慕回了客栈，大老远就看到凤眠孤身等在门口。
“你若是他，该有多好……”宫慕低声言。
随即疾步走向凤眠。
“你怎么在这里等着？现在的天这么凉……”
“无事。我就想再多和你待一会儿。”凤眠笑言。
如今宫慕也把过去都想起来了，他二人也到了分开的时候。
“细算下来，我们两个相遇也不过不到半月，过得真快。”宫慕扶着凤眠进客栈，凤眠忽言。
“是。”宫慕并未多言。
凤眠也顾不得他语气里透出的冰冷。
“十九。我给你留了菜，这就去热一热，等我。”
“别再麻烦了……”
“哪里是麻烦呢……”
说完凤眠快步走向后厨，不愿再听宫慕开口。
起了火，凤眠便蹲在一旁，将头深深埋入双膝。
“小眠……”宫慕走进轻声唤道。
闻声凤眠身子一颤。
“别走了……好吗……”
良久，凤眠声音沙哑，小声问着。
“……”看着凤眠的模样，宫慕隐约看到了洛冕的影子，可是洛冕，从不会将这般模样表现在他面前。
思及此，宫慕嘴角露出苦涩一笑。
“小眠。我们回去吧。回山上。”
“嗯。好。你先吃饭。”凤眠起身将热好的饭端了出去，坐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宫慕吃饭的样子。
“我们十九，吃饭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凤眠痴笑说着，全然不顾宫慕的不自然。
“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我先去收拾了。”凤眠急忙起身。
“明日再收。”宫慕亦起身拦下了凤眠。
“……”凤眠一顿，“我们还有明日吗？”
“小眠。”宫慕凝视着凤眠，“你怎么了？”
“哦。”凤眠回了神，“无事。下午睡着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明日再收吧。”宫慕说着将凤眠手中的碗拿走去了后厨放置好，就又出来了，“走吧。”
“好。”
在回去的路上，凤眠特意施了法令周边不再有谁能进入。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凤眠抬头看着，没注意脚下，被小石子绊了一脚险些摔倒，幸亏宫慕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这一刹那，凤眠的心绞痛又开始发作，这一次的疼痛令凤眠不再能承受，使她瘫坐在地上。
“小眠！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几个字是从凤眠牙缝里蹦出来的，令人听着实在难受。
“我带你去寻大夫！”宫慕说着便要抱起凤眠下山。
凤眠施法令宫慕晕了过去，又强撑着施法展开了四周的结界。
“你出来。”凤眠低声呵斥道。
话音刚落，就从四周飞来无数非实体的利刃。
凤眠手头没有可抵挡的兵器，不停带着宫慕躲避着。
这么带着宫慕终究不是个办法，索性她直接将宫慕护在身前往小屋走着。
身后的利刃不减反增，不停地划向凤眠，不知何时换上的红衣，由此红得更加艳丽。
眼看凤眠唇色渐白，便将宫慕安置在屋内，她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本想召唤偃月刀来，可如此一来就惊动了洛川，方才的心绞痛令她感觉，易魂咒已成，若是此时洛川来了，定然不会叫她将最后一步完成。
眼下，她只能自行解决，谁都不能惊动。
“这么久了。你都不敢现身，或许是我说错了，你并非不敢，而是不能？”凤眠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狂傲不羁，头一次从凤眠身上看到。
“当真是疯了。”
凤眠的耳边响起一阵陌生的女声，但方位却无从辨别。
“今日你也玩儿够了，想让我流的血也流了。你该收手了吧。”凤眠实在不想再浪费修为抵挡这些暗箭上，索性直接开口，
“既然你不能现身，就证明你还元神不稳。未成实体远距离制造幻境伤人，也要损耗不少的修为。
倘若你不在乎，便不会留我这么久。
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证明你没有让我死的能力。
何不养精蓄锐，一举成功要我性命？”凤眠不停地说着，那边放出的利刃也逐渐变少。
经历了几次，凤眠早便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只是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谁针对她，现下又在何处。
“今天就先放过你，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耳边又响起那阵女声。
“凤眠在此多谢阁下不杀之恩。”凤眠轻笑道。
很快四周恢复了平静，凤眠加强了结界，因她要完成易魂咒最后一步，便不能让任何事情打断。
进了屋子看着睡着的宫慕，凤眠不再犹豫，开始施法切断她和宫慕体内凤心的羁绊。
中途凤眠感觉自己进了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你疯了吗？！你可知晓凤心人人争抢？！你将它用于救他性命也就罢了，现在你还要完全割舍它？！”
“你是？”凤眠头一次看到藏在凤心内的凤后的魂魄。
“从你出生时，我便一直跟着你了。当年我的修为耗尽，凤心便自主选了主人，但我还留了最后一缕魂魄，索性随着凤心到了你体内。”
“你既然还有魂魄，为何不能再凭凤心复生？”
“凤心救得了世间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主人。况且我也没想再在这世间停留。
若非识得了幼时的你，觉得有趣，早便离开了。”
“因为我你才这么多年不能往生？”凤眠蹙眉问道。
“并非往生。是消逝。”
“凤心选定的主人，无法再入轮回往生。”
“怎会……”
“虽说如此，只要是凤心认定的主人，也不会轻易死去。你当真想清楚了？要将这羁绊断开？”
“倘若我将这心给了他，他会不会，也不能再入轮回……”
“不会，他只会拥有一颗正常的心脏，而你也会再生一颗心，只是凤心会再选主人。
即便你不再是它的主人，它所带给你的诅咒，亦不会消失。”
“我不入轮回便不入了。我只要他活着。凤心，我从未想过拥有它，凭我的能力，还用不上依靠什么。”凤眠下了决心。
凤后也不再多劝。
“你想好便好。”
而后没再拖延，凤眠顺利完成了咒法，她身上的咒痕也消退，只是她损耗了大半修为，体虚乏力，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凤眠静静坐在桌边等着宫慕醒来，但太困了就一手撑着头睡着了。
再醒来，凤眠便躺在床上，她起身看着屋子里没有宫慕的身影就出了院子，发现夜里被她的血染红的一片雪迹已被新的雪层覆盖，一点不见红。
“十九……”凤眠虚弱地喊着，却无人应答。
“……”凤眠在雪地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出院子，望到她能望到的最远的地方，都看不到宫慕的身影，心凉了大半。
“不是说，还有明日吗……”凤眠失落地转身要回屋去。
“小眠？！”身后忽然传来宫慕担心的声音，“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出来做什么？！”
凤眠扭头看着宫慕，她所有的理智都被冲塌，什么皇子将军，什么苍龙，她都不想再管，她只想他能再多留一会儿，哪怕一刻钟。
凤眠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宫慕，什么话都不说。
宫慕的身子一僵，他想拉开凤眠，可他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就这么任由凤眠抱着。
与其说是使不上力，倒不如说是他不想。
为何会这样，他不明白，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待二人平静后，凤眠披了披风坐在火炉旁。
“方才我去捡了柴火回来，下了大雪，要火烧得旺一些才不会冷。”
“嗯……”
“昨夜你就在凳子上坐了一晚，也不说多穿件衣裳，就算叫醒我也好啊……今早醒来发现你发了烧，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就连忙下山问大夫抓了药回来。”
宫慕不停地说着，凤眠只痴痴地看着他。
“我去熬药。你别再乱跑了。”
“好。”
“去床上躺着吧。”
“我坐这里就好，这里暖和一些。”
“好吧……”宫慕说着将凤眠披着的披风紧了紧，将凤眠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看着宫慕忙碌的身影，凤眠长叹了口气，心言：
“时光总是会流逝，一刻也不多给你留。”
“他值得吗？你付出这么多。”耳边响起了昨夜凤后的声音。
“您还在？”凤眠笑问。
“嗯。我还没办法消失，也没跟着凤心走。想来是，还没到我离开的时候。”凤后笑言。
“也好，您再多陪我一些时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若是从前，我定然会答我不知道。可是自从我遇到了他，我就开始觉得，他值得我对他好。”
“话说回来，先前他分明向我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你，如今他食言了。又怎算得值得？”
“你们竟见过？”
“嗯。那次你昏迷不醒，我不想你再回到这个现实面对那么多残忍的事，便将你的神识护了起来，是他从我这里带走了你。”
“原是如此。”凤眠微微一笑，“您知晓吗？您一定不知。
其实在遇到他之前，我喜欢过几个男孩子，为了他们，我变得失去了自我。
后来想起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喜欢谁。
我也变成了一个凡事更为自己考虑的人。同谁有关系前，我总会先权衡一下利弊。
故而，如今说来，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一厢情愿的人，
更不是一个，只懂得一味付出，沉浸在自我感动里的人。
而他，总是对我的付出做出回应。如此，才能将我心中的那份喜欢，一直持续下去。”
“你就没想过，他同先前那些男人或许差不了多少，你看错了人？”
“他不是他们。”凤眠摇了摇头，“我用十年确定了我对他的感情，也确定了他对我的感情。
或许我会低估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但绝对不会高估。”
“你啊你……”
“待他回来，这些事可别叫他知晓了。他会自责，我看不得。”
“若世间女子人人都如你这般，岂非处处都是失心人。”
“墓君只有一个。他们谁都不是墓君。”
“那我再问你，倘若你父皇母后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你还会像如今这般坚持吗？”
“嗯。好问题。”凤眠说着添了把柴火进火堆里，“倘若我父皇母后不同意，我很可能就不会再同他有纠缠。
我们那儿有句话：父母不让嫁的不能嫁。
倘若他们是因为条件，甚至都没接触过我的伴侣就不同意，或许我还会同他们争论几句。
但我的父母不会，他们只会看那个人适不适合我，会不会对我好。
所以他们若是不同意，我定然是不会生死相随的。
我可不是个小姑娘了，是非不分。”凤眠笑言。
“我看你啊，就是个小姑娘。”
谈话间，宫慕端着药走了过来。
“药熬好了，小眠，你快趁热喝。”
“好。”凤眠刚入口，发现药是甜的，疑惑看向宫慕。
“先前我识得一人，他嫌苦不爱喝药，我便每次都加了蜜糖给他。
故而我以为，你也不会喜欢苦。你若不喜欢甜，下次我便不加了。”
“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无事。”宫慕坐到了一旁，“我看你的衣服很多地方开了口，换一身吧。不过，是怎么破的？”
“哦。无事。昨晚路上太暗，又下了雪，路滑便不小心摔了几次，想来是那会儿划的口子。”
“还有些血腥味儿，你可是伤到了？”
“没有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抓了只兔子。”凤眠说着便跑去后面将兔子揪了出来。
“原是如此，那我待会儿给你烤兔子吃吧。”
“好啊！”
凤眠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昨夜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