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丧（五）
丝丝悲痛的唢呐声，将颜乔的思绪拉回。
要是她的记忆没错，她自那次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小公子。
“姑娘应该是猜到，那小公子是谁了吧。”
齐伯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母亲，你就答应我吧，我可是答应了人家，要带她下山的，她的家人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在山上不管，怪可怜的，就让我带她回家吧。”
颜正哀求着母亲，自他回来，便向母亲提及了这件事情，只是母亲总是不同意。
颜母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你就这般想让她跟你回家？”
颜正重重地点头：“嗯。”
“大哥不害臊，还这么小，就想着要带女娃娃回家。”颜媚站在一旁，笑话着颜正。
颜正小时候，脸皮还薄，听着妹妹的讥笑声，脸上飞霞一片。
颜母笑道：“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带她回来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性子要改改，千万别吓着人家姑娘家。”
见得母亲同意，颜正忙点头：“只要母亲同意，我一定改。”
颜母遣了人去他说的仙山，可是颜正等啊等的，始终没有见着人来。
饶是实在想得紧了，便去找了母亲，母亲听着他的来由，当即变了脸色道：“这件事情，往后你不要再提，我是不会答应你带她回来的，你也死了这份心思吧。”
母亲这变化的态度，让颜正不知所措：“母亲明明已经答应过我，怎么又变了？”
可哪知，这次颜母强硬，丝毫不肯让步：“我说不许，就是不许，最近你哪里都不许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出门。”
颜正顿时慌乱：“是不是她不愿意跟人走，母亲求求你，让我去见见她吧，她会跟我走的。”
听着他提及，颜母的脸色更是变化得暗沉：“送公子回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房门一步，要是你们将他放走，一律将你们发卖。”
颜正一连三日没有吃过东西，连着颜媚偷偷给他送来的零嘴，也没吃上一口，难得见他骨气一回。
可就这般强硬的态度，也没让疼自己的母亲改变心意，也不由得让颜正感觉到奇怪。
终是在他撑到第七日的时候，齐伯不忍心便来看看他，瞧着他整个人受了一大圈，心中只觉得酸楚。
颜正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倒在床上连呼吸都开始薄弱，但还是哀求着齐伯：“齐伯，帮我劝劝母亲吧，我是真心想要接她回来。”
齐伯见他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忍不住道：“公子可知夫人为何不肯让您去接那姑娘吗？”
颜正哪里会懂，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变了，变得一点都不疼爱自己了。
齐伯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是夫人交代不许将此事告知公子，想等着他年岁大了，自然便会忘记，可公子那样执拗的性子，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只恐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因为那姑娘，是公子您的亲妹妹。”
齐伯说到最后，看了颜乔一眼，眼里的泪是止住，只是面上依然带着悲痛。
原来，她曾经等了许久说要带自己走的小公子，竟然会是哥哥。
“自那以后，公子便变了，开始吃饭，不哭不闹，甚至有段时间没说一句话，性子也变得沉稳了些，老爷总说是公子长大了，可老奴觉得，公子是有心事，不开心罢了。”
“也只有在三姑娘回来后，公子才是由衷地开心，老奴对您说着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三姑娘您知道，公子不会希望看见您这般伤心难过，三姑娘要撑下去，就当做是为了公子活下去。”
颜正和楚临风在回来的第二日便下了葬，羌族还在边关虎视眈眈，颜文康不敢多待，便匆匆离开了都城。
从他走后，整个颜府便陷入了沉寂当中。
颜母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终日待在佛堂之中不肯出来，颜媚坐在房中不说一语，只有颜乔去找她的时候，才见着她说上两句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整个府里，看似正常的人，就只有了颜乔一个。
萧承景恨不得整个人住在了颜家，一日往这里跑个三四回，他何尝不是伤心难过的，他们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让他说上几句真心话了。
他也明白，他们骤然离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亲人，该要替他们照顾好，才不枉这么多年的情谊。
直至萧承景在春日后来，带来两个消息，才打破了颜府的平静。
羌族自冬日大败荆南，心有不甘，从天门关卷土重来，大举对着荆南进攻，颜文康身中箭矢，已经是卧床不起。
颜母听见这个消息时，当即便晕了过去。
待得颜乔喂下一颗急救丸，才保住了性命，看着在床上泪流不止的母亲，颜乔终是不敢将第二个消息告诉她。
荆南人才紧缺，除了父亲便再没人能守得住。
圣上旨意，要父亲继续守着，就算是重伤也不得离开半步。
这些事情，绕了一个大圈，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没有丁点儿的改变。
上辈子里父亲身亡的消息传回都城，阿姐当即便进了宫，自请杀敌，一走便是两年。
唯今或许只有父亲活下来的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听见父亲重伤，阿姐哪里还能坐得住，如同上辈子的一样，仍旧是进了宫去。
她已经是心如死灰，在府中耗着，不如在战场上杀敌来得痛快。
颜乔心中早有预料，竟是在她离开之前，没有拉住她。
倒是萧承景追着阿姐出去，同她一道进了宫。
看着母亲服下药，陷入了安睡，颜乔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江有汜正在书房中看书，自开春便收到圣上旨意，将他调回了都城，只是这当初日日盼着的消息，真的听见后，心中反而没了欢喜，越发显得沉重。
都城之中物是人非，尽显哀愁。
“公子，颜三姑娘来了。”
江有汜生怕自己听错了消息，立刻起身朝着厅堂走去。
见着故人，颜乔难得笑道：“多日未见，有汜倒是越发沉稳了，咱们几个当中，也就是你最有出息了。”
听着她打趣的声音，江有汜却是红了眼眶。
“你还好吗？”
他只有在颜正出殡那日去过颜府一趟，其余时候均是有些不敢。
颜乔垂下头：“好不好，都不是那样吗？”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自己的心里何止是难过。
“父亲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江有汜现在朝中担任要职，颇受圣帝喜爱，一个萧承景一个他，便是朝中新宠。
萧承景知道的消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有汜点头。
“我想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做件事情，这件事情大逆不道，或许会毁了你的前途。”
颜乔从江府出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了段路，去到了管宅。
她所托之事，江有汜并未推迟，甚至想都没有想地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这件事情，太过重大，她还要找个人才是。
颜乔在厅里等了些许时辰，才见着管堰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
管堰起初听着颜乔到家中的消息时，还以为是来人骗自己，可转念一想，她与自己甚少来往，怎么也不会拿这个理由。
回到家中一看，果然是她。
她身上穿着浅色的黑白的衣裳，头上戴着朵白色花朵，坐在屋里发着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堰只觉得，她变得安静了，少了往日的灵动，像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的玩偶。
听见脚步声，颜乔才回首朝着庭前看去，眼神里慢慢恢复了神采。
“管大人。”颜乔站起身来，她的声音没有起伏，看着他的眼神中毫无波澜。
管堰对着她点头：“请坐，颜姑娘来是为了什么事？”
颜乔踌躇许久，对着管堰倒是不如对着江有汜好开口，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大理寺查明，离魂一事，太子和秦王皆有参与，管大人确定不知晓？”
离魂一事，管堰确定不知，只是摇着头。
“大人是聪明人，应当知晓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在太子看来，大人已经成为了废棋。”
“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管堰明白，她有求于自己，不想她对着自己绕圈子。
颜乔愣了一下，继续道：“我的确是有事求大人。”
颜乔缓缓从座椅上站起，站在管堰的身前道：“我父亲身受重伤，兄长战前身亡，无一不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圣帝年迈心思不解，太子昏庸无能，秦王暴利，没有一个可堪重要，要我忍气吞声看着亲人费尽心力保护的人，竟和敌人勾结，我做不到。”
“想请大人看在当初救过你的份上，替我做件最后的事情。”颜乔朝着管堰跪下，舍弃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管堰“噌”的一下站起，一把拉住颜乔的胳膊，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上战场。”颜乔一字一顿道。
管堰只觉得脑袋要炸掉一般，霎时听不清颜乔后面的话。
待得颜乔走后，管堰只觉得脚步轻飘飘的，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坐了有多久，直到管家来，才幡然清醒过来。
“大人，太子派人来请，请你速速过去一趟。”
管堰失魂地站起身来，冷声道：“我知道了。”
直到颜乔回到家中，颜媚还未曾归入府中，颜乔先是去瞧了母亲，依旧还在睡着，就像她一直未曾离开前。
叮嘱着丫鬟将饭菜给热着，等着母亲醒来给她喂下，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