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细雨
萧喜从不信鬼,可能正是因为她怕鬼,所以才以这种逃避式的心态去掩饰自身的软弱。也有可能是自幼时那场的血雨腥风后,她独自成长的这十几年来,从未真正解决过有关于“驱鬼”的事务。
从前也有碰到过被乡邻百姓们指作“闹鬼”的事情发生,不过么皆是一些小妖们的装神弄鬼。
所以“詹远客栈闹鬼”许也是由妖怪们摆弄的一场大乌龙。
不过,萧喜还是觉得心中烦闷不乐。因为敢伤人性命的“装神弄鬼”恐怕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妖,她一想到那个暴雨之夜的两只大妖,就不禁竖起一背的汗毛。
那两只大妖已然是万分厉害的程度了,却还要借助莹石掩盖气息……令萧喜后怕的是,她来到了这个镇子却没有感知到半分的妖气非妖非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只怕是更加可怕又强大的妖物,这是她萧喜十八岁生涯里遇到的第一个职业大麻烦。
萧喜开始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寻遍大江南北,才摸索到了“暗曹营”的线索。
“暗曹营”是师父几年前和她说过的一个江湖传说,传闻无论你想要什么,在这里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便可把这些东西变得唾手可得。
她寻到了这里,也用了对方满意的筹码换取了自己一身的本领,还有她想要的关于一个人的线索。
可没成想,东西都献祭出去了,暗曹营那帮老狗们却给她来了个当头一棒,说什么他们尚不能清楚萧喜是否能掌控他们所给予的力量。
为了以防万一,就指引她来到了平台镇的地盘,说是要她解决这里的麻烦,完成交接人给予的历练,他们才会完全放心。
如若萧喜走火入魔了,这个交易便就此废止了,不过,萧喜献祭出去的那些东西他们也不会还给她。
这!不就是变着法子的抢劫良家少女吗?!
虽然萧喜细心分析完此番的言论,她倒也没有后悔,她对自己一直都很自信。不过,等她真正来到了平台镇这个地方,她还是犹豫了。
可她已然没有退路,只能咬牙前行,谁让她是萧喜呢。
萧喜到了镇上,发觉这块地盘果真同书上所说的那样,既有山也有水,更有地,所以这里的富裕情形就不言而喻了。
令人可惜的是,如今的平台镇徒留了一副光鲜皮囊。萧喜漫无目的地逛着,街上本就稀疏地可怜的百姓们各个都是忧愁善感的模样,这让萧喜不太好受。
据她至此地近一日的观察来看,街上的百姓在寻常日子里应当会多得多。不过现下胆子小的百姓都躲家里面了,或者如同郊外那个老婆婆所说的那样,外迁去了郊区或者外地。
肯出门的大多是为了生计而无可奈何的人们,且萧喜也发现,他们胆子再大也撑不过夕阳靠山前。
绚烂的橙红色刚降落人间半寸,街上就只留下了萧喜一人。
她寻了一处秋千,晃悠悠地坐上去,因为她的个子不算矮也不算高,扶好秋千后,就刚好够她离地。她晃着双脚,好一个欢脱可爱的少女模样。
在辞别老婆婆后,她也无须再在意自己的形象,目前的她还未清楚情况,自然没有打算现在就去驱邪。
所以她还身着着朴实无华的男装,那微立的领口衬得人更加年少轻狂,但她早已卸去了束发,一头秀发跟随她的身影欢快地荡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夕阳携着天神为数不多的温宠,尽情将少女笼罩,将她保护地如同一尊未经世间冷暖的瓷娃娃。
天色渐晚。天边夕阳不再眷恋人间,转而氤氲的浅薄乌云随黑夜不约而同地降临。
这次雨水温和了太多,也没有了那骇人的雷轰电掣,此时的朦胧细雨倒有些江南烟雨的意趣。
好嘛不知怎的,朦胧的雨携带着萧喜同样朦胧的神识深入到了儿时的暴雨夜。那场雨可没有这么令人回味无穷,不过都是像恶魔一般逼着萧喜去回顾那些灾难。可无论这个过程是多么地痛苦,萧喜却依旧为此主动。
数年前,她同暗曹营的交易下的其中一个条件是这样的——
“请让我永远不要忘记他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些我该赎的罪。我怕我忘了,怕我会变成从前那样,可我很害怕从前的自己”
“但愿我能在每个雨天,能用潜意识将它们的点点滴滴,都如同刀痕一样,深深地嵌进我的血与肉里。”
“所以,让我想起那些,更加清晰难忘,更加痛苦。”
她是这样恳求的。
外表乐观又没脸没皮的少女,心里却住了一只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梦魇。就算这只梦魇再怎么凶残地去啃噬她的心脏,哪怕这颗心终究残缺不堪、血肉模糊,她都不会去反抗萧喜不允许自己反抗。
因为这本就是她应得的!
风雨漂泊的黑夜,血流成河的滩地,无助可怕的呐喊,无法抑制的泪水,四处游荡的脚步,仓促不安的喘息
这些都无不生动形象地重现在少女的眼前,每一处细节,每一张人脸,哪怕每一颗雨滴,她都记得深刻。这是她畏惧的过去,也是她主动求来的过去。
少女先前安宁祥和的、还带着蜻蜓点水般的灵巧的神情,转而变成了不安和颤抖。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瞬间掉落进了万丈深渊。
不知不觉,眼角便渐渐泛起了泪花,她仰面朝天,苦涩的雨水同她凄凉的泪水融成了被无限拉远的荒凉和孤独
与此同时,身着一袭飘逸墨竹纹路衣的青年从路边匆匆走过,他的腰间还绑了贵气十分的黑漆皮束腰,更显得他的身姿卓越。他的脚步紧致有力,虽然是仓促路过,脚下却依旧能配合水花踩出井然有序的节奏来。
乍一眼看去,此情此景无不隐没在逐渐昏暗的街道上,可若是仔细去瞧,便会发觉到一抹月光朱白正照亮着这本平平无奇的夜。
朗月同前日不同,早已脱去了被雨打湿了的墨色暗纹衣,继而换成了一身简约高尚的朱白色连领衣,倒是颇有几分贵家公子的姿态。
平日身着白色本也是仙机门的规矩。朗月如此装扮,看着就像是哪怕更换了地点,还经过了数日奔波,却还是与仙机门里那个才绝艳艳、百里挑一的天才少年毫无所差。
芍七走在朗月右旁,芍七身高姿态本就比这个十七岁少年高挑强壮些,所以遮掩了大部分朗月的身影。夜幕将临,极易叫人看不真切这是两人行还是一人行。
这两位公子并肩前行,纵使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芍七不满的抱怨却还是滔滔不绝。
“哼!要不是小公子‘心善’,现在怎么能同属下荣辱与共啊?不,只有辱,没有荣!小公子可真是‘人间活菩萨’,小的自愧弗如!”
芍七不知不觉间竟然是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是咬牙切齿,他还特意加重了“心善”同“人间活菩萨”这些字眼,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自从那晚朗月逼着芍七交出他心心念念的伞,这怨气可谓是挥之不去。今天又突然降雨,芍七这才又忍不住泄愤了。
“还有还有,属下也不知道要说您什么好!那只马,您连那只马都要照管不误,你我二人跋涉万里本就是不易之事了,如此早就废去了不少灵力。结果呢,你还非要去救那一只平平无奇的马!简直是浪费灵力!你还驱动灵契催动空间瞬移,来遣送这只马到仙机门去!你知道这样会耗费多少灵力吗?!”
“举手之劳罢了,灵力没了还能恢复,我只是不忍这样英勇的灵魂就此消散,况且仙机门正缺马匹。”
朗月的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着,他倒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聒噪不想去理对方。
而殊不知朗月越是这般无所谓,芍七就愈是不畅快,也愈是猖狂起来。
“你”芍七刚想继续和尚念经下去。
倒是被朗月一句冷语憋了回去:“不是给了你银两去买伞了吗?”
“嚯,也是!你当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公子是当惯了吧,哪里懂得什么人间疾苦的。如今平台镇大变,白天活人都见不得多少,你叫我去哪里买伞!”芍七就差要喷出口水了。
“芍七,”朗月顿住了脚步,缓慢扬起了可以说是刻薄的笑容,不过,这个笑总感觉让人摸不着头脑,真正细细揣摩去,还能感知到几丝的讽刺意味。
“嗯?”
“你若是对我不满,我并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就封回黑柄剑里。况且,我会飞鸽传书到门主那里去,讨要个新灵器也未尝不好。至于你么”
朗月携着不怀好意的眼神从上到下把芍七打量了一番,给此时的芍七浇了个透心凉。
“届时师父若是问起缘由,依你看,我该如何说呢?”最终他的眼神定在了微怔住的芍七脸上,愈发和煦的笑意里实则藏着满满的刀意。
这个少年太可怕了!
他居然想打小报告?!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这下惹得芍七近乎是要哭着求饶了。这个高挑汉子其实还有个不得了的“过人之处”,他分明是八尺男儿,却格外能哭,还能哭的梨花带雨,甚至是惹人怜惜。不过,这个人从来不会是朗月。
“哎?”芍七现下恨不得赶紧切换个话题(心虚的说),“小公子,你看那边有个怪人。”
“什么?”循着芍七所指的方向,一只淡薄孤单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个背影正坐在秋千上,她无神般仰天长叹。她的全身也早已湿透,看着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味。
“这雨越来越大了,天也要黑了,这怪人不回去的么?”芍七不解道,“公子快看看,会不会是就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这人太可疑了!”
“不是,”朗月淡淡地摇头道,“她不是妖。”
她的身上没有丝毫可疑的气息,纵使莹石可以阻挡修仙派们敏锐的查探,且朗月也并不知晓对方身上是否携带莹石,但他却可以万分肯定对方并不是妖,也并不可疑。
大抵是直觉所引。
芍七抹了把被雨略微打湿的脸,讷讷道:“那她可真是个怪人。”
“走吧,”朗月拉了拉身旁的芍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