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机初开
人间康乐年间适逢国泰民安之时,可万事万物都如这只有凡人才会看见的表象一般么?
凡人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偌大天地间,同他们共生共死的还有妖族。除了部分皇室、修仙门派和一些特殊士族外,旁人一概不知,在统治者眼里看来,这也算是维持他们权利的一方面——为了不造成百姓恐慌,那便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这种思想在历史上不算少数,那始皇焚书坑儒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修仙门派诸多,但最为神秘的却当属仙机门。
百姓们不知世上何为妖魔何为神仙,自然对仙机门一概不知。
自从新门主上任后,仙机门越发隐蔽行事,其又独立设立于南岸浮岛之上,自然就容易与世隔绝。也因此,导致其进也难其出也难。
世上许多爱好修仙门道的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是这里,却久久未果,时而世间传闻这仙机门满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们,岂是一般人能入的?
仙机门成立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自始至终都遵守着独善其身的原则,更是从不与外界有任何瓜葛。
不过,在十二年前,仙机门却破例了……
大周康乐三十五年,政局波折。开国先皇驾崩,本是其子裴子轩继位,而子轩时下年幼。
宫中以赵铁思为首的宦官抱团,自成祸患,绑架幼帝,威胁太后,还窜改先皇遗诏,欲改年号,自立新帝。
先皇死前在确保亲弟裴国公无法逃离自己的手掌心后,曾将仙机门的秘密告诉了他。
为保其妻儿无患,裴国公铤而走险,提早暗中派暗卫护送妻子姬氏与其独子裴澈离开盛京,去往先皇所言的海上仙岛寻求仙机门的帮助。
本以为可以就此拖延时间,却不想裴国公还是被当众斩首,其府中上下皆不得幸免,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姬氏近乎苟延残喘,她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才携子入岛。
姬氏听闻若想借仙机门之势力护己周全,那就必须要在此寻得个一官半职,或者以弟子之名拜入仙机门下。这是仙机门的规矩,天皇老子来了都改不得。所以,她不可能留下。
姬氏含泪望向自己的儿子裴澈,明白现下只好叫澈儿拜入仙机门,才能保他周全。可是,拜入仙机门也就意味着从此辞别尘俗,斩断前尘往事她的儿便再无可能唤她一句娘了。
仙岛并未到新收弟子的时候,因此全门上下无人敢违背门主之意,私自留姬氏与裴澈。
时下,门主还在闭关,不过临近三日后就将要出关了。
姬氏闻此消息,激动不已。她不辞辛苦,抛弃往日一切荣华富贵滋养出的身姿,带着朗月在门主闭关堂外连跪了三天三夜。平日里娇养管了的小裴澈几度要晕厥而去,这是他对“生不逢时”最早也最深刻的一次体悟。
谁想,在众人都以为这心高气傲的门主要驱逐这皇室母子之时,门主却在见到裴澈的第一眼时,就同意了姬氏的万分恳求。
门主几乎不收徒,收裴澈入门后,他不过也就只有两位亲徒。
南岸海上潮湿温暖,那时傍晚正下着蓬勃暴雨,雨水打湿了姬氏的面容和发丝,三日三夜的不眠不休让此时的姬氏更为憔悴。
门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可怜的姬氏,随后才稍微弯下腰来,轻轻拿袖子擦干了幼童湿漉漉的面颊。
他淡淡道:“此子前途无量,我仙机门收定了。”
门主又抬眼冷漠地扫了眼姬氏,又默默转回眼对小裴澈说:“从此你再不念作裴澈。你可明白?”
“娘”细嫩的童音无助地望向身旁还跪着的姬氏,年方五岁的孩童初来乍到,怎会听懂门主言下之意。母亲突如其来的疏离感与门主的带来的陌生感,让小裴澈缺乏了不少安全感。他试图去揪姬氏的一摆,却被姬氏狠心甩开。
“裴澈你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拜见师父”
姬氏隐忍着泪,蓬勃肆意的大雨浇撒着她的面目,叫人一时无法分辨她的面颊上到底是苦涩的泪还是腥味的雨。
“娘”小裴澈几乎要哭出来,却在回头间被门主严肃的神情退吓了回去。
“别喊我娘!”
姬氏强作绝情。她知道若不这样,澈儿又怎么会放弃呢?如若不这样,她的澈儿就会拜师无果,后面也会因为她这个娘丢掉了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门主面目波澜不惊,像个冷血极了的人物。他默声向后退了两步,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做出伸手的动作,仔细说道:“孩子,你是要呆在这乱世里的风雨继续飘摇,还是要来我这里且避一避?”
年纪小小的孩子最是纯情敏感,他好像感觉到娘很讨厌他,他的娘好像不愿意见到他了。
他以为若是他续在这里,娘一定会更讨厌他。于是想到这里,小裴澈摩挲摩挲泪眼才从地上站起,越过风雨,拉住了门主的手。
门主握着裴澈小小的手,二人被这把硕大的油纸伞保护地很好。雨滴犹敲打芭蕉般落在伞上,好似在这伞中,万事万物都能如同这些欢快雨点一样灵巧悦动起来。
残酷的是,眼下,所有人都独留姬氏跪在地上。
裴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想挣脱那只大手朝娘奔去,却无论如何都脱不开。
姬氏见此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虚声道:“如此姬氏便能放心离去了。盛京早已传来暗道消息,贼人已然发现国公冒险替换母子二人之事,若我不回,他们很快就会放大疑心,届时只会对大家都不利。吾子现下已然交托到大人手里,希望大人能护他一生太平无灾。”
“自然。”
“裴氏血脉本不该绝,尔等奉献终有一日可昭天下。待风雨过后,歹人散去,这天下应当归还裴氏。夫人不必过于忧虑。”
门主好心又补上一句,似乎就当做了今日收徒所赠的一份好心好意。
姬氏只是苦笑,没多久就自顾自地拖起麻痹已久的身躯,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风雨中。
小裴澈眼中抑制不住的泪花,让他觉得这场风雨越来越蹉跎。
盛京依旧风尘跌宕,不过,这场不该有的闹剧很快就要落下帷幕了。
裴国公乃先皇亲弟,位高权重不可言述,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众生眼中苛刻多疑的皇帝居然会对弟弟如此宽容。在盛京,裴国公手中还留有一物乃先皇所赠——隐卫军虎符。这是无人能料想到的。
在裴国公被押往刑场之前,裴国公就曾叫贴身暗卫一分为二。其一波负责护送姬氏与独子南下入岛。其余的则暗中随移民南至沧凌,并将隐卫军虎符带到沧凌之地,乃不知究竟要交托给谁。
在行刑后没多久,有一位少年将军率十万隐卫军自南方而来。由于南方沧凌城乃从古至今就被称道的苏常富庶之地,且不谈毫无军务历史,其地势平坦、山川表里清晰可寻这隐卫军竟然能藏到这里!
这下给盛京一窝淫邪之徒来了个措手不及。虽然沧凌距离盛京距离不近,可现下盛京权盛溃散,民心溃散,这隐卫军本又晓勇威猛,从南方张扬而来竟然无人可当。
很快,这位少年将军——苏将军一袭鲜衣,携圣令攻入盛京城门。
一纸遗诏广示天下,人心惶惶。
高台之上,苏且光一手拎着当今朝中宦官权臣赵铁思血淋淋的项上人头,一手紧握真正的圣旨。
少年意气风发,北方的烟尘鼓起,吹得他额前散发潇洒飘逸,似乎前一刻还在奋力厮杀的悲壮之状从未发生过一样。
苏且光抬眼望去,城楼之下聚满了苦不堪言的百姓,这就是奸臣宦官的天下么?如此不堪入目!可笑至极!
他随意一甩,那死不瞑目的赵铁思之首便从高台之上直直坠落,直至满目尘灰滚落至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去。这情形,简直就像是在丢弃什么惹人厌恶的脏物。
苏且光一展怒眉,挥手一展手中圣谕——“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康乐三十五年间,歹人赵铁思一党离经叛道,觊觎之心昭然若揭!宦官当权,篡改遗诏,证据确凿!现,赐赵铁思斩首之邢!其余党派凡所涉及者一律株连九族!钦此!”
可是,先皇早已驾鹤西去。赵铁思一党在先皇止息之时一直服侍左右,甚至私自篡改传位遗诏。
如今,这苏将军手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莫非这天下真有仙人能逆风转盘、力挽狂澜?
其实不然。
先皇疑心重,对赵党狼心狗肺心知肚明,却因养虎为患后无法直击其要害,迟迟动不了手。
直至先皇病危,料及赵党篡权。他对亲弟裴国公的疑心不比对赵党的少,担心同样手握重权的皇弟会趁乱夺位。
先皇选择拿裴国公来制衡赵党,表面谈话实则威胁——先皇命不久矣,赵党必然会起改诏的心思,届时,天下定然大变!若是任由赵党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是盛京的先皇遗孤,还是在外有军事封地的大将裴国公一个都不得善终。
先皇还将隐卫军虎符交给裴国公,保证若是江山一事定下,隐卫军必然会护夫人与犬子周全。言下之意也是,如若裴国公不配合,不等赵党,他也能要了他妻儿的命。
先皇还要裴国公提前布局,一边准备让赵党自投罗网,一边也好让隐卫军提前做好打算,届时一举拿下赵铁思的项上人头。
此举说来轻巧,但实际上是在索命。赵党势力庞大,裴国公若抗就只能以命相抵。所以先皇不必担心自己驾鹤西去后裴国公会乘胜追击、江山易主。
后来。
先皇死后留在皇宫的只是一纸表面功夫的假诏书,真正的以皇家金玺相抵的真诏书早已压在裴国公府上了。
裴国公瞒天过海,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他设局千里迢迢护送诏书与虎符至沧凌城,也竭力护送妻儿去往仙机门寻找生路。
盛京里那些狼子野心的货色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常年在塞北带兵封地的裴国公居然有位身在沧凌的义子——这便是少年英将苏且光。
苏且光谨记父亲的忠告,解救盛京之后,乖乖的拱将权势拱手相让,还推辞掉了新皇的好意——叫他留在盛京做护国大将军。
他的义父一身都忠义堂堂,可这盛京朝堂暗潮汹涌总是容不下他。
裴国公知道自己交托给这个孩子的任务并不轻松,也知道既然苏且光能够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中,也能让盛京在三日之内起死回生。那他必然也会有一天被那忌惮心重的政客们从神坛上拽落尘埃。
沧凌城不止有苏且光,还有整个苏家。若是因此连累了苏家,那必然是不好的。
苏且光现下自请入塞北。因义夫身担国公之命,有先帝之封地,且本为将军,寻常都是自拥兵马护城。如今国公已去,裴家萧条荒凉,苏且光便求圣上让自己承袭义父之封地,从风尖浪口下留下了义父遗产,从今以后踏踏实实地追逐自己的戎马生涯,自己也能遮掩遮掩锋芒,躲一躲风声。
可这些朝堂上的暗潮汹涌,裴夫人姬氏怎么会知道?
在得知裴国公被斩首的消息后,裴夫人近乎悲痛欲绝,因而落下了心疾,时不时还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
那时候京中的动荡还没有停息,苏将军的人马也还在路上。无处可去的裴夫人亦然回京替其子挡灾,以此好隐瞒裴澈的下落。姬氏既然如此,那便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不过老天偏不叫她如此!
姬氏虽已然是妇人之态,却仍然不减当年风华正茂。从前的姬氏本就有不少的追求者,可奈何佳人芳眼唯落裴郎心。
裴国公的好友——秦宥又何尝不是为此而默默伤神?不过奈何世事本不就人意,待姬氏嫁入裴府,秦宥也生生将自己那蓬勃的爱慕之心,藏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里了。
秦宥无意间碰上了失魂落魄的姬氏,得知她还在被通缉。对着佳人暗自伤神,秦宥脑子一热就提出要护姬氏的主张。他担心姬氏疑虑,还解释自己只是因为要护旧友之妻罢了。
姬氏虽然思想斗争了许久,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姬氏本就意在待时机成熟之时再离去,届时再以命对抗贼人,而在此之前,她刚好需要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不过后来待苏且光战胜而归,姬氏的计划不再被需要,她的病也一日比一日严重了,有时候心疾一犯,连人都会认错。
秦宥一时心中为之动容,又担心如今风波既平后,姬氏会因为寡妇的身份被人落下话柄子。
于是私自做主,对外宣扬姬氏因夫殉情而去,背地里又给姬氏易了名字,如今念作“若画”,还将姬氏纳入府中扶作了正妻。如此以来,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不见得能掀起波澜。
如今世人只知晓当年裴国公为国捐躯、姬氏为夫弃命、幼子下落不明其余盛京留下的家眷甲乙丙丁等,皆魂归地府黄泉,令人唏嘘。
如今,十二年光阴转瞬即逝。如今,太平盛世,康乐年号既过,此乃平乐十二年哉!
仙机门的那位已然是翩翩公子世无双了,十二年的光阴终究是把一个五岁的脆弱孩童,拉扯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十七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