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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夺将她丢下的地方离阮宅不远,所以淮璎没用多久便回到了家中。
阮执言与云氏还未睡,听见护院来报淮璎回来的消息,匆忙出了堂屋来迎。
“阿璎,你去哪了?可叫你爹爹急坏了。”云氏上前去就扶住淮璎的手腕,淮璎衣裙还算厚实,云氏竟一时没发现淮璎的不对劲。
阮执言在回廊处坐在素舆上,看着云氏与淮璎往他这儿来,脸色铁青,皱着眉头,但一双眼盯着淮璎就没离开过。
“对不起,爹爹,娘。”淮璎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她自己知道因为受凉又有些发热了,“今日有些累,我想先回房歇着。”
“回房歇息?”阮淮铭从回廊的另一头走出来,看着淮璎的背影就气冲冲地走上前去,“你还好意思说回房歇息?”
阮淮铭步子跨得大,很快便追上了淮璎,却只是径直路过她,走近堂屋里去,“过来,阮淮璎。”
回燕原就注意着院中的动静,本来坐在院子里的杌子上,撑着头就要睡去,看见淮璎回来了,忙跑回她所在的东小院,将周氏摇醒。
淮璎不想说自己身体不适,想来喝了药今日回房闷闷汗,明日应该见好,应当是不打紧。
所以便随着云氏与阮执言一同进了堂屋。
阮执言由阮淮铭推着,面对堂门坐在主座底下,阮淮铭手里拿着戒尺,站在一边,云氏坐在一旁,对阮执言道,“也莫要太苛责阿璎了,且先听听这些时日她都去做了什么。”
“不管做了什么,总逃不过这顿手板子去,”阮淮铭一手拿着戒尺,在自己另一只手上拍了拍,神情严肃,又带着无可奈何,“我可是听回燕说了,在我和爹不在家中的这段时日,你可是时常不归家的,就是在外头住个几天几夜都是有的。”
不说还好,越说阮淮铭越生气,阮执言更不必说,气得别开脸去,这种时候,脑中自然就浮现出了阮淮铭与许牧在狱中说的话。
这句话,他这段时日常常想起。
前段时间本寻机问了淮璎一次,但那段时间淮璎特别颓丧,他也没有再追问。
阮淮铭又道,“我只当那段时日,你许是想着在外为我和爹爹打探些消息,才做出不归家之举,就算是这个缘由,也应当罚。今日更加过分,你快说!去做什么去了!”
阮淮璎低声道:“我同爹爹说过了,是太子口谕……”
阮执言怒喝一声,“闭嘴!”
吓得赶来的回燕与周氏都顿了顿步子。
阮执言紧接着斥责道:“还在撒谎!你仗着爹信任你,说这种荒唐的胡话来哄骗爹!如今想起来,殿下怎可能传召你?更莫说,爹今日去寻了殿下,殿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前几日,因为要与宋观去了解先皇后一事,所以编了个太子传召的谎话来糊弄阮执言,本想着不需要多久就能回到家中,没想到耽搁了两日。
周氏在此时迈入堂屋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神色,两手叠在身前,慢慢地走到阮执言身前,侧着眼看了看淮璎,低声给阮执言出了个主意,“老爷,倘若老爷不放心,不如……”
——“不如验验身便是。”
阮执言暴怒的眼瞪向周氏,“滚出去!”
阮淮铭对阮淮璎的怨恼在此刻也转移在了周氏身上,“姨娘,你这张嘴未免也太刻薄了一些。”
回燕慌忙上前打圆场,“姨娘浑说的,浑说的。不过……也是为了阿姊好,倘若阿姊真的有事瞒着家中呢?”
淮璎抬眼看向回燕,“我有没有事,你恐怕清楚得很。”
回燕挽着周氏的手臂,更靠近周氏了一些,慌忙别开了眼去,低声道:“我怎么清楚……你也不是时刻与我在一处的。”
周氏方才被训斥地往边上避了避,听了这话,忙不迭点头。
阮淮铭重重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和爹差点死在大狱中。如今尚能安好的在此处教训你,你就掩着嘴偷笑罢。”
云氏讶然,急急上前几步,说:“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阮执言似乎是怪阮淮铭多嘴,睨了阮淮铭一眼,眉头紧蹙着思索着事情,继而下定决心般,“回燕,你和你娘先出去。”
回燕委屈地看了阮执言一眼,周氏面上迟疑,但也没说什么,领着回燕上前行了个礼,便先退了下去。
待她们走后,阮淮铭才将大狱中许牧同他们讲的话告诉了淮璎。
最后阮淮铭叹道:
“说来也奇怪,我和爹在狱中聊着这件事的可信程度,就在我们斟酌不下,一颗心更偏向于认罪时,许牧最后说的话却更为奇怪……直到他走,我和爹都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个狱官路过我们的牢房外,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阮执言拧着眉也在思索这件事,“是啊,真是想不通。”
淮璎惊诧之后,更是听得云里雾里,“许牧后来又说了什么?”
阮淮铭这才看着淮璎,“你不必再问。你就说,你该不该打。”
瞧着阮执言与阮淮铭的神色,淮璎自知问不出许牧这最后的话来了。
她乖乖的从袖中伸出手来,有一只手已经在东宫被打的有些肿,她伸的是另一只手。
淮铭刚下手的几下打得还略重,后面便慢慢轻了下来,打了十下手板,才算放过了淮璎。
“你看看,以前在徐州时,说亲的踏破了门槛,如今到京城这么久了,竟无一户有心思。”打完,阮淮铭还补充道。
淮璎被打得清醒了许多,看了一眼阮淮铭,才看向爹爹,“爹爹,要说亲,不应该是阿兄先说么?哪有长兄未娶,妹妹先嫁的道理,成何体统。”
阮淮铭同她吵了一阵,阮执言才觉得乏了,“妹妹说的对,你的事也是该好好考量了。日后啊,你我父子都谨慎着些。”
翌日一早,凌昱刚从御榻上下来,曹德钦便俯着身子从外头进来,行了礼道:“皇上,昨个儿公主府的林卫长深夜叫门,不知所为何事。”
“月儿?月儿近来甚是安分,也从未做过深夜叫宫门的事啊。”凌昱一边走着,一边用掌心捶了捶自己的头,昏沉的睡意才淡去些,“待下了朝,唤锦昭来见朕便是。”
“是。”
曹德钦刚接了令,外头庄密便急匆匆赶了过来,曹德钦见状上前询问,庄密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皇上,加急信。”曹德钦赶忙拆开了信,递给凌昱。
凌昱严肃地接过信来看,在原地左右走了几步,最后将信揉作一团,往地下一摔,“该死!”
“这……”曹德钦不敢搭话。
凌昱的怒气倒是没展现在脸上,瞥边上宫女一眼,“漱洗,上朝。”
宋观跪在崇德殿中央,两边朝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觑我我觑你,到底还是盯着自个脚前的那块地。
“宋卿私自离军,无诏归京一事,众卿看该如何处罚?”凌昱靠在龙椅上,扫过底下朝臣一遭。
众朝臣开始各执一词,有说功过相抵的;有说功大于过的,既然回京也没犯什么事,罚俸也就罢了;也有说错就是错,奖赏了功劳,再打上二十棍子,命他即刻回军。
凌昱听了一阵,这才道,“朕今早收到北疆加急信,北军大败,究其缘由,原是宋将军已和其它将军及副将商讨好策略,只是宋将军丢下一句话连夜‘潜逃’,不得已临时修改作战计划,这才导致大败。”
说奖功的朝臣声势渐小,凌昱补充道,“宋将军这一走,北疆的两位将军撑不住场面,向朕求援,宋卿,你觉得,你现在赶回去,可还赶得及弥补过错?辛辛苦苦拔下敌军六城,如今尚不知会不会节节败退功亏一篑。”
“臣有罪。”宋观磕了个头。
前边的兵部尚书微微侧身看了宋观一眼,痛心疾首地合了合眼,甚是不解地低声训他,“你到底是回京做什么?”
这事儿猜得到一二的朝臣都沉默不言,而不知道内情的多少也会嘀咕一阵儿,不知道宋观在整什么幺蛾子。
于是朝堂上又安静了下来,过错已铸成,无非等着皇上下令,该赏该罚都没得什么要紧,全凭圣意。
而凌昱却是幽幽地瞟了凌夺一眼。
那日没在东宫找到宋观,回去斥了庄密一顿,庄密拉着两个紫林军士作证明,确实看到了宋观进入了东宫。
凌夺低着的眼微微抬起,却是没有对上目光。
凌昱仍是觉得心中不痛快,偏要盯着凌夺看。
曹德钦站在皇帝侧后方,也看向凌夺,瞧着他今日好似状态不太对劲,毫无朝气,心不在焉。
是装的感受不到皇帝审视,还是真没注意?曹德钦往朝臣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顿了顿,继而干咳一声。
凌夺似是才回过神来般,动了动,倏尔走到殿中,“儿臣有事要禀。”
终于听到此话,凌昱当即起身,“退朝,太子随朕来。”
太平宫中,凌昱与凌夺对坐在坐榻两旁,宋观跪在座下,凌昱率先开口道:“说吧。”
“那日宋将军来东宫寻过儿臣,问了些关于已故太妃之事,怕皇上不悦,故而有所遮掩。”
凌昱似乎是对他动怒已经动得腻味了,闻言倒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之态,“哦。宋将军,了解已故太妃做什么?”
明知故问。
宋观绷着下颌,神色里露出挣扎纠结,答话道:“回皇上话,既然从前有过些情分,忽然薨逝,难免伤怀,这才做出荒唐举动,请皇上责罚。”
“呵,倒是有情有义,”凌昱喝了口茶,“琨景太妃尚在时,对小九倒是有些偏爱,你若要怀旧,待有机会便给小九去信吧。”
琨景和小九有什么情。
凌昱此话,无非是说,你宋观要与皇子亲近,那就去和凌祁渊亲近。
凌昱扫了一眼凌夺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凌昱叹道:“只是此次行事太不把朕放在眼中了些,是知道朕念及与卿的旧情,不忍心罚你?”
宋观打了个寒噤。
凌昱又道,“本来还想着近日的宫宴让你陪朕多喝几杯,如今出了这般岔子,你现在赶紧赶回北疆去,后续的事让兵部尚书给你处理——即刻启程吧。”
“是。”
凌夺却忽然走下坐榻来,掀袍跪地,“儿臣向父皇请命,亲随宋将军前往北疆,一则可安军心,二则儿臣对北蕃将领尚算熟悉,或可挽回大错,推进北伐进展。再者,此事儿臣也有错,权当将功抵过。”
凌昱诧异地瞧他,“你有什么错?”
问出口来,又明白了一些凌夺的心思,但是此事是行不通的,“你与宋观,只能去一个。”
想要兵权,拢军心,是不可能的。
还未等凌夺与宋观接话,凌昱幽幽道:“太子,你可想清楚了,正是立太子妃的时候,倘若宋观返回南疆,你此一去北伐,或许数载不可归,莫说朝臣没有一个会同意,而这数载里会发生的变数,谁也料不到。”
宋观沉默不语,他本就觉得此事定不可行,且不说朝中数个人才可用,就算是再从外调将帅,也轮不着他凌夺一个太子去上这个战场。
可曹德钦却怕得很。
如今圣上已对太子离心,太子离京,便是给了圣上培养新任储君的机会,而且,圣上本就对太子妃一事定夺不下,此事暂且搁一搁,也不打紧,省得到时候若是行废太子一事,太子妃娘家的势力又从中作梗,那可是头疼得很。
就算圣上并不是铁了心要废凌夺,大不了一两载之后寻个机会召回凌夺便罢。
而且北军不服管教,倒是听太子的话,于北伐无害。
凌夺道:“儿臣知道。”
宫殿里安静了一阵儿,凌昱叹了口气,“太子,这么想离……罢了,宋观,你即刻启程吧,太子的事,朕自有打算。”
宋观默了默,才接令:“是。”
待宋观退出了太平宫,凌昱才道,“太子妃一事还是不可揭过,朕心中倒是有个人选。”
曹德钦心疑,皇上此举很明显,先立太子妃,办好开枝散叶的事,待太子妃有了身孕,凌夺去怎么胡闹都行。
凌昱能松口,那就说明提出的这个太子妃,定是一个出身不算低,但凌昱十分好拿捏她家中背景的姑娘。
“顾翡声,御史大夫的嫡女,你觉得如何?”凌昱看着凌夺。
“她不行。”
凌昱脸色沉了些,想来方才的和善就是为了提出这个提议,“…何谓不行?”
凌夺抬眼,坚定道:“儿臣,不愿。”
眼见着这父子两又要较上劲,曹德钦咬咬牙插话道:“皇上,锦昭公主想必急着求见呢,昨夜深夜叫宫门的怪事,还尚未处理。”
凌昱又喝了口茶,“传锦昭来,太子接着跪着吧,对了,小九也给朕叫过来,朕有些事同他说。”
“是。”曹德钦忙接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