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
滨城的寒风直钻衣服,何思淇漫步在滨城的街头,熟悉的设施陌生的氛围。
自打她有意识,逃离滨城的执念就从心底萌芽。
滨城并不发达,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毕业生离开这里,何思淇也是其中之一。
考上大学那刻,她订下车票,逃得越远越好。
但她离开的原因与滨城的发展无关,无非是对这片土地没什么归属感。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嘉映总部在这座不发达的小城耸入云霄,成为地标型建筑。
迈入大楼,电梯进出人员不断,衣服款式几乎无差,单从着装来说,何思淇也算融入。
三楼策案组的办公区与分部别无二致,相同样式的办公桌与座椅是她唯一感到熟悉的地方。
至少在坐下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办公区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时而重合时而错落,一句闲聊的话语都没有。
电脑页面,顶端浮现的新闻标题让她移不开视线:
旧时作品曝光,陈桉与嘉映续约。
嘉映太贪心了,她想。
鼠标停在新闻标题上,画作的缩略图让何思淇想要看得更清楚。
“你是新来的二组组长”
何思淇下意识起立,回看说话那人,“你好。”
低马尾,空气刘海,修身款米色上衣,温婉的样子。
“我是人事部的单梦莎,我把以往的项目发你,你了解下总部的方案风格。”
“好的。”
她碰碰何思淇的胳膊,将声音压低,“另外,下班你可以先走,大家都是看脸色的。”
手机上五颜六色的文件传输,她微笑时眉间拧起,从身后掏出咖啡杯放至何思淇的桌面,“明天就请陆续参与到一部分项目吧。”
总部与分部的方案风格悬殊,坐在电脑前数小时才摸出审核标准。
何思淇总感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她猛然回首,身后空无一人。
拿着水杯接水时,手臂被人紧拽着。
“你要去哪里。”
单梦莎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脸求饶,“你别走,你第一天就走了我的工作也就保不住了。”
何思淇有些无措,举起水杯在她眼前,“我去接水。”
单梦莎立马松开拉着的手臂。
下班时果真如单梦莎所说,起身的那刻,聚焦在脸上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键盘的敲击声在一瞬噤声。
何思淇朝他们一一点头示意,而后立马拎包离开。
她坐着楼梯下行,门口处的身影高挑,让她有一瞬的恍神。
身后的女生从她身边绕过,挽上他的臂膀,谈笑风生。
她倒没有信心走出这门了。
公司门口售货机几乎无人造访,何思淇揣瓶啤酒在街边吹风,手机屏幕上的项目信息长篇且大论,一眼看不到客户的诉求。
软件的红点让她心烦,随意翻到公众号更新,陈桉作品收录多了几栏。
租房信息得到回复,何思淇猛灌下最后一口,返回筒子楼收拾行李。
来滨城她几乎带空家里所有物品,除了那幅画作实在有些难带,她想给陈桉做个念想也好。
她暂时租在公司附近的小区里,空间不大,但每月的房租仍是不小的支出。
平躺在床面,她望着天花板,听得到起伏的心跳。
手机铃声响起,何思淇侧身,眼里有些困意,在看清楚来电人时困意全部消散。
她直坐起,似乎还觉得不够隆重,起身去窗边,顺便夹了根烟。
晚风带着的凉意细密,从每个毛孔晕开的冰凉,刚打开窗何思淇就耸肩披上了外套。
电话接通,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何思淇听得到陈桉那边的簌簌风声。
她转身靠在玻璃窗,黑白色的烟含在嘴边,眼中是这个与海市全然不同的环境。
拨开打火机时的声音清脆,对面终于开口。
“你在吸烟?”
她垂头短促地吐出烟气,“嗯。”
平缓的声音像是贴在耳边的呼吸,陈桉听她抽完一支又一支,“能习惯吗?”
“这是我前半辈子生活的地方,有什么习不习惯。”
她自小对出生地闭口不提,她刻意远离,却总是和这个地方脱不开牵连。
嘉映的创始人名利双收后又将总部迁至滨城,可她在采访中亲口承认她对滨城的恶感。
一个人真的可以和出生地完全脱离吗?
“你半辈子都还没过吧?”
“我觉得我已经活三辈子了。”
窗外长街明明暗暗,楼房形单影只,强行修饰的繁华反而让这座城市更加落寞。
手机里布料的磨蹭声琐碎,何思淇不自觉问起,“你在哪?”
“在老板家当长期清洁工。”
她将没熄灭的烟掐灭,“我打扫过了。”
“是挺干净的,就差把家具也带走了。”
“还是会给你留张床的,那床你睡得惯吗?”
“不知道,我睡在沙发上。”
何思淇沉默许久,她关上窗,平躺在床上,“我看个文件。”
她看不惯冗长的项目信息,索性自己提炼出一个简洁版本,诉求、主题、受众群体等一目了然。
手机里传来平缓的呼吸声,连翻身那样小的动静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何思淇将手机凑在耳边,淡淡开口。
“睡着了吗?那晚安。”
时间已过零点,何思淇听他熟睡便想要挂断,电话那边闷闷出声。
“别挂。”
伸向屏幕的手又收回,“那就这样睡?”
陈桉又没出声,她怀疑刚刚是梦话,但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他的呼吸规律缓和,比何思淇之前订阅的助眠视频还要有效。
在夜中昏昏睡去。
文档里的删减的文字重影,何思淇在两眼间揉捏,眯眼猛睁才看清那行主题毫不相关的文字。
刚买的日抛隐形眼镜,质量这么差。
“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她长按删除键把胡言乱语删个精光,侧头单梦莎正俯身看向屏幕。
“中午出去吃吗?嘉映旁边有家面馆很好吃哦。”
“宜家面馆吧。”
单梦莎两手遮在嘴前,一脸惊异,“你是本地人?”
没有回话,何思淇揣包起身,一笑而过。
她还是不愿提起自己的出生地,无法坦率地承认自己是在滨城长大。
这种抗拒来自心底最深处,和“喜欢”之类的情感萌生的地方一样。
一到中午,嘉映大楼前往来的行人清一色职场打扮,站在门口,这副景象一览而尽。
仅是迁到这里的第二天起,何思淇的穿衣也不自觉像大多数人靠近,她呆滞两秒,感叹于这里的同化程度。
走至街边,单梦莎看向嘉映高楼,“哇”
不经意回眸,嘉映大屏映现出展会宣传,陈桉的新展。
嘉映也太过急切,旧展刚结束,兴许新展方案还没出,这个海报的做工也像是连夜赶出的。
但总部地段位置好,又拥有滨城唯一的大屏,就算是在屏幕上随意投句话,影响效果也不容小觑。
行人停下又恢复以往的行走速度,只有何思淇还在路边久久站立。
她有一瞬期待,眼光搜寻海报上的信息,言为心声,“办展地址”
在海报左下角,小字标出:办展地址在海市?
“好想去海市看展。”
单梦莎很轻易地说出心里话,也是何思淇的心里话,可她却不能坦率直说出,难以启齿。
“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滨城。”
她回眸,单梦莎漂亮会打扮,奶茶色的短甲衬得那头浅发秀美,初见第一眼就觉得是哪家的出逃千金来公司历练。
若不是她亲口说出,何思淇必然不会相信。
滨城的风冷得刺人,鼻尖落下点点凉意。
何思淇抬眸望去,一粒白丝坠在眼睛,她蓦然合眼。
周围谈笑四起,而后逐渐隐匿,更哄闹的声音起落。
下雪了。
她才发觉大屏上海报不是静态的,在雪花飘落的瞬间,陈桉的背影隐现。
灰淡不明显,像是沉在所有图层之下。
何思淇回身离开,两人仿若真的背道而驰。
到总部之后,只有第一天较为松散。
会议和培训排得紧凑,何思淇的桌面每两小时就弹出一条新的会议通知。
一支笔一个本,一整个下午,走遍总部所有会议室。
稍能喘口气时,她盯着屏幕的时间,临近下班只剩两分钟,新的会议通知提上日程。
等会议结束已是晚上九点之后,这个时间,策案组加班的人也不在少数。
何思淇一眼看得到以后的自己。
手机放在桌面,未接来电和信息接二连三,大多来自陈桉。
她回接过去,铃声响了一秒就被接起。
“你在哪里?”
“回家路上。”
以往接到电话陈桉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习以为常,她下意识开始期待。
但期待是种自私的行为,意味着要求别人顺应自己的心理。
在想到这里后她立马切断仅剩的希冀。
“我很担心你”
陈桉刚出声,消息通知的声响清晰传来,何思淇下意识看向电脑屏幕,没有弹窗。
电话那边声音琐碎,陈桉轻叹,“晚上再说吧,我先不打扰你了。”
走至门口,他的大屏依旧在黑夜中明亮。
这是离开海市的第二天,但何思淇的感受在那刻尤为明晰。
即使互通电话,两人的感情也将不可避免地被距离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