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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金玉繁城试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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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到了午时,人群散去,见屋内没什么人,无忧才带着画屏进了墨房。

    就见一位青衫玉冠的翩翩公子正在整理画稿,人如其名,犹如清风道明,好似山中隐士。

    “请问是道清先生吗?”

    见他停下忙碌的双手,抬头看向无忧。

    “在下……”不知为何,他说话时停顿了一下,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无忧能感觉到,这个李道清的目光直接就落在了她身后画屏的身上。

    这日画屏穿着一身月色的窄袖衣裳,外面是一件无袖的赭色褙子,上面点缀画着墨竹影,纤纤细腰系着一条青色的绸带子,她常在绸子上挂着一根竹子短笛,无忧问她是什么物什,画屏说是她舅舅的遗物。她自小跟着舅父长大,最后舅父病死时,她还在牙庭给有头有脸的内监洗脚。

    “先生,夫人问你是不是道清先生。”

    画屏像个不开窍的,还说这煞风景的话。

    “在下李道清,夫人也是求画?”李道清连忙行礼回话。

    “对。”无忧往前走了两步,知道画屏没有跟来,就故意拉着她往前走,然后说:“准确说是给我一个朋友求画。”

    李道清低着头,展开画纸,问是什么样的画。

    无忧有些不解,就问李道清要不要先用午膳,他笑着摇摇头,说他十分惭愧,作画是谋生之道,如今更是给他师父治病筹钱的唯一途径,南山坡李氏并不是什么富豪显贵,李莲台卧床不起七年载,看护佣人、药物等都是开销,而李莲台只有李道清一个弟子,一日为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画屏不知不觉手放在了短笛上,她抬头看了一眼李道清,没有说话,这里轮不到她说话。

    “道清先生真是忠孝之人,我实在钦佩。”无忧给李道清竖了大拇哥,当然也立刻说了她所求何画。

    “不知道是哪家夫人想求肖像?”李道清停顿了一下,又解释:“只是李某需要知道,日后好登门送画。”

    无忧笑着摇摇头:“不必,我会差画屏来收。明日我带那夫人来,先生何时方便?”

    “这,夫人想要单独约时间的话,是需要加费用的。”

    “当然可以,那位夫人可不差钱。”无忧揣着胳膊,继续说:“明天未时一刻,就在墨房见?”

    “可以,在下恭侯夫人。”

    李道清朝无忧作揖,无忧也屈膝应礼。

    走出门后不远,画屏忍不住问无忧为何要和李道清行礼,无忧地位尊贵,不愿透露是否是害怕给李道清压力。

    无忧摇了摇头,给了另外一个答案:“别人以礼待之,我自然要回礼,对方坦然相见,我却并非需要将自己所有告诉他,不是因为那些会给他压力,而是觉得……”无忧走进街道:“那些地位悬殊,在这种事情上,是无关紧要的。”

    “是吗?”画屏若有所思的跟在无忧身后。

    “交朋友不看地位,寻伙伴才需要顾及这些吧。”无忧搓着下巴,觉得除了要合作做一些事,有求有利,若非如此,有情有义者便是朋友。

    二人还没有走到马车旁,就听到街道上一片骚乱,似是出了什么大事,旁边两个商贩头聚在一起在那里商论,无忧还没来得及去听一耳朵,街道人潮就被一个传令官模样的大马小官冲开,他大声嚷嚷的是:

    流犯过街,速速离开街央!

    “流犯,什么大流犯还要过街?”

    “你不知道?皇宫城那边都传开了,三皇子被判了流放千里,至北蛮苍原,似乎要牧马三年后参军入行伍守护西北长城。”

    “什么?!这么大的事,因为什么罪?”

    “毒害太子。”

    毒害太子。

    无忧和那讲述的人一同说出了这四个字,只是她是在心中默念的,而那“子”字落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猛然觉得胸口的肋骨隐隐作痛,踉跄了一下,接着就被画屏扶上了马车。

    多荒唐啊,一母同胞的兄弟,却落得一个苦守冷冢、一个远赴穷山恶水的下场。

    那把冰冷刺骨的金椅,究竟是什么魔力?

    这就是上京吗,一朝是风雨漫浇,一朝风华正茂。

    她没有看路过的秦骐,只是等着囚车过去后,马车上路。

    有什么可看的?穷途末路之人,已经可怜至极,又何必将报以怜悯的眼神投去而去刺激他呢?

    人们都以为他是穷凶极恶之人,然恶人也有可怜之处,善良光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这种唾手可得的东西,有些人却不曾享有。

    秦愚此刻又是多么痛苦呢?兄弟在他手里又离开了一个,他亲手把秦骐推进了囚车。

    但他又能怎么样,所有的矛头都在指向秦骐,秦愚在朝堂上请求皇帝能够网开一面,皇帝也只是释放了柳解春,说判他个渎职,且罚十个月奉禄,但秦骐呢?

    皇帝说:“朕也救不了他。文武百官都看着呢,普天黎民也在看着。五郎啊,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秦愚被皇帝说的颓然跪下,他伏地叩首,说他从不想让三哥落得如此下场,这样的真相,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那你为何还要查?”

    “因为……”死的人可是太子秦端啊。

    “五郎,你还不明白你想要什么吗?”

    离开皇宫后,秦愚被青君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却摇摇晃晃的无比憔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繁华拥挤的上京城,巍峨庞大的宫群就在他的身后。那巍峨的高墙内,那至高无上的金椅,那傲视群雄的巅峰。

    “如今是乱世,我想要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因为是乱世,五郎想要的东西才重要。”青君抬起眼睛,望向街道尽头的天空:“天下分裂,须有明主,天下公道必须有一个人来主持,这人不可昏暗,不可软弱,不想主持的人,更不能堪其重,非心甘情愿雄心壮志者不可。”

    “难道青君以为是我吗?”

    “五郎认为青君选择五郎是为什么?”

    “你选择我?”秦愚转过头,轻匿着眸子,有些冷哼道:“真的是如此吗?”

    见青君不曾接话,秦愚则冷言:“在缥缈地的沧海之中,我没有选择任何人,在面前的选择只有生或死,抓住了你的手,并不是我选择了你,是我还想活罢了。

    你我之间是恩情,是主仆,是师生,却不是你选择我,因此我选择什么,于青君来说,没有什么干系。”

    秦愚说完话,便渐渐又直起了自己的背脊,等到行至府门前时,却见到孙睐又站在府门旁。

    等秦愚下了马,孙睐就要行大礼拜谢秦愚在朝堂上为柳解春脱罪之辞,但秦愚心知此事他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就对孙睐这大礼无法承受。

    他立刻扶住孙睐,苦笑着请孙睐到府里坐,孙睐却推辞掉了,说是御医院比较繁忙,还有公务,就离开了。

    看着孙睐上了马车,秦愚皱着的眉仍旧没有松开。

    从府里来迎接秦愚的牧昀见秦愚愁眉不展,便问秦愚在看什么,为什么还不进府。

    秦愚摇了摇头,然后说:“我总觉得不踏实。”

    五郎啊,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五郎,你想要什么?

    每个人都在问秦愚想要什么,他在无涯大陆兜兜转转近两年,自四岁开始,就开始颠簸流离的生活,为何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就如同无忧说的,上京是他的故乡,在冬地,在缥缈地,在苦海城,他总在想,总能回家的,可每次他回到上京,回到皇宫,回到王府,为何却总在往外看呢?

    王府若没有无忧,他会继续待下去,还是毫不畏惧的继续去流浪呢?

    秦愚站在后园亭台上,望着假山怪石间的幽绿池塘,忽然被人挽住了臂弯,回头一看,不知道无忧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一声不吭的倚靠在他的肩头,另外一只手的手掌轻轻的抚拍着秦愚的肩头,轻声问:“五郎累不累?”

    秦愚如同被松了闸一样沉重的舒口气,言:“累。”

    “我们去吕园吧。”

    忽然想起这个诺言还不曾兑现,如今还叫无忧又说了一次,秦愚也没有多说,只应了声“好。”

    到达吕园时已经夕阳西下,阴沉一天的云空,却在黄昏时露出了阳光。

    斑驳金黄的树影小道间,潺潺的溪泉纵横,秦愚和无忧走在肠径之前,牧昀和鸣云走在二人身后,四人走在幽静的路上,一直走到亭子里休息。

    吕园的建筑风格小巧精致,四周围绕着怪石溪水灌木百花,小巧的飞檐四角亭里,无忧和秦愚坐在石墩上,感受着上京城里难得能感到的静谧,空气都清新干净至极,仿佛是被一场磅礴大雨洗涤过的世界,只有草木土壤的气息,耳边也只有鸟雀振翅虫蚁翻土、风过枝桠露水花叶的声音。

    “吕园是缥缈地的风格。”无忧笑着说:“黛州就是这样的,白墙黛瓦,纵横交错,又不失雅致。”

    “缥缈地是水岛世界,黛州也是一个岛。”秦愚言。

    “我去黛州没有从南川上船啊。为何说黛州是岛?”

    “黛州与南川之间有连接,所以是半岛。”

    “也就是说到了缥缈地,就离沧海不远了。”无忧手指在袖子里摸着玉珠,心里琢磨半天,才继续说:“五郎知不知道海对面是什么地方。”

    “海对面?”秦愚认真的思考起来,他摇了摇头,说:“应该还没有人到过那里。”

    “总有人到不了的地方,十全十美,是人们无法触及的。”

    听到这里,秦愚才明白无忧是什么意思。

    “没人到达过海对岸,但总有想去探索的人。”秦愚眸清如水,正如他所说,太多东西都无法触及,可所有人不都头破血流的去挤着尝试?

    那是一个执念罢了。

    “陛下说,不会处置拓察爱宁,她是西垂的郡主,如今大津和西垂僵持,正是拿捏她的时候。”秦愚看了一眼无忧,又看向亭外郁郁葱葱的林木。

    “她远嫁到大津,最后还是成了质子?”无忧抿了抿嘴唇,试探着说:“不知道二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秦愚没有回话,远在他乡的人,无论如何,家乡的人又能如何呢?收不到消息算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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