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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无忧坦言得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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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赶路的秦愚见到寒竹如此,则有意邀请她与之同路,寒竹有所推辞,可无忧一说话,她就同意了。

    看得出寒竹自己也很相信,她与无忧的缘分不浅。

    “不知道我和你,可不可以以名字来互称?”

    “什么?”

    走在寒竹身侧的无忧,一边观察寒竹的手杖,一边又观察她的木钵:“就是我叫你寒竹,你叫我小悠。”

    “这似乎不合佛规……”寒竹连忙要回绝,却被无忧打断:“你既然要下山苦行,便要做一个正经的世人,食烟火气息,才可洞察更多的真理不是吗?你只是叫人名字而已,这还能代表你心中对佛祖有多少敬重之意吗?”

    “你可真是能说会道啊。”

    走在前面的秦愚听了无忧那巧言舌辩,忍不住冷讽了她一句。

    而无忧却不能放过秦愚,她快了两步,跟上秦愚,歪头冲他说话:“五郎如此知道理存谋略是本事,青君能洞察先机也是本事,我能说会道也是本事啊。”

    “你爱吃,也是本事。”秦愚不由扭头望着无忧,扬了扬眉,好似说笑一样,跟无忧打趣。

    无忧笑了笑,一蹦一跳的往山阶下走:“那当然……”

    “施主小心啊这山阶陡!”寒竹连忙跟上去伸手护住无忧。

    “可我爱吃的只有那几样,山楂酥,山楂饧,山楂卷,蜜饧,蜜衣果……”

    “还有冰糖葫芦。”秦愚看着无忧那轻松自在的背影,勾了勾嘴唇,不由得轻声说话。

    而秦愚身边的牧昀却瞪大了眼睛,好像撞见鬼一样惊心望着秦愚:“真的假的,五郎方才是不是笑了?!”

    “应该是,我看见流动了。”青君也笑着应答。

    “五郎五郎五郎我认识五郎四五年也没见五郎笑过!”

    “发什么神经?”秦愚被说的心里焦躁,皱起眉就加快脚步往山下赶路了。

    “是啊,我也很久没见到五郎笑了。”

    秦愚听着青君的感叹,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打起鼓来。

    他是因为什么笑的?冰糖葫芦吗?

    总不能是因为那个小悠吧?

    可怎么就不能是因为小悠了呢?

    她清点自己喜爱的吃食的声音,和寒竹败下阵来,愿意以名字互称求无忧不再在山阶上蹦来蹦去那哀求的声音混在一起,交杂在这幽深的森林之中。

    她就很会笑,笑起来露着洁齿粉唇,闪烁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一点杂质都找不到,有那么一层清晰的快乐,还有一层抑制住的悲伤。

    虽不知她的目光里何故存有凄苦,却知道她笑起来时,宛若枝头光影,月下清雪,剔透凄迷,令人陶醉。

    她很一般,一般在她与同龄娘子一样样貌与心态,入世薄浅不懂世事无常,又很不一般,她有她所不该有的那类岁月悲沉,不知因何而起,却叫人愈陷愈深。

    离开净山,前方就是卿门观所在地界,小城在卿门道以西,卿门观在以东,可都有一片绿林遮蔽,跨不过绿林,哪里都过不去。

    “寒竹知不知道上京玉塔?”无忧问寒竹。

    寒竹拄着手杖,在林地里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应对无忧的各种问题。

    比如喜欢吃什么斋饭,最喜欢哪本佛书,觉得哪尊菩萨靠谱,她有没有梦游的习惯。

    而寒竹的回答是——出家人无有腹欲、凡是佛语皆是道理、罗汉菩萨各有慈悲、不梦游也不磨牙。

    “这是当然,无涯大□□大佛塔寺庙,寒竹真希望都可以去看看。”

    无忧点点头,又问:“那寒竹愿不愿意和我结伴?我恩人是位苦行僧,玉城的小师父说去这四个佛塔,会有很大几率碰见我的恩人。”

    “这……”

    走在旁边的秦愚看着无忧与寒竹说说笑笑,心里也有些不解,难不成小悠真有佛缘?普通人怎会和比丘尼说话如此投机?

    “寒竹就答应吧。”无忧连忙合手拜寒竹,吓得寒竹丢了手杖赶紧合手拜回去,见手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又赶紧去拾,结果无忧抢先一步,递到寒竹手中:“这禅杖怎么如此粗糙?”

    “我没有禅杖,这只是拿来方便行路的。”

    “等我有了钱,给你打造个好的。像那种有香味的……”

    “做禅杖最好的数降龙木,可这降龙树又难寻,在沿海高山之上能偶见几棵,涂州郡和琅琊郡外高山或许才有,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无忧回头看向说话的秦愚,想了想,笑道:“五郎也拿不来?”

    “降龙树又叫牛筋树,坚韧无比又十分挺拔,连砍断都很费劲呢。”秦愚佯装无奈的摇了摇头。

    “啊……那我就找几个壮汉去砍!”无忧做了个砍树的动作,脚下一滑,直接栽到了地上!雨后的林地潮湿,等她抬起头时,脸上头发上身上全都沾了泥巴。

    秦愚看了看自己要扶却没抓住她的手,抿了抿嘴唇,伸手捏着无忧背后的衣裳给她拽起来。

    他只贡献出来了四根手指来抢救被泥巴宠幸的无忧,秦愚的确想要扶无忧,可惜他又极其喜爱他这身锦丝织绣的灰色描刺双影竹圆领长衣……

    虽说觉得自己没帮多大忙,但看见无忧那张花狗一样的脸,还是忍俊不禁起来。

    “你还笑我!”无忧气恼的甩头就啜泣着往马车走了,寒竹跑着跟过去,担心她一个人打理不好。

    秦愚看她局促的返回的样子,嘴角就没从耳边下来过。

    “五郎今儿这么开心?”

    秦愚轻轻舒了一口气,回过头一边继续走路,一边回青君的话:“若能天天那么开心,才算是人生啊。”

    “何故不能这样开心呢?是因过去未曾遇见小悠娘子,还是别的束缚着?”

    “都有。若人始终不豁达,放不下,自然无法无忧无虑。”

    “那五郎觉着小悠娘子无忧无虑吗?”

    秦愚摇摇头:“不是,但刚刚,的确是无忧无虑。”他又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了。

    来到马车上的无忧先是擦了脸,又让寒竹帮忙擦了头发,找出来衣服更换。

    给无忧整理衣襟时,她脖子里的玉珠露了出来,寒竹问无忧这是什么,无忧摇了摇头,但她不能这么敷衍,这只会让寒竹觉得她不真心待自己,风霜雨雪,千里寻恩,若能有个同路的,总要好过她不过十五的姑娘,一个人行路强。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

    “你的母亲?”寒竹有些不解:“今天在林子里你还和我说,你是个孤儿。”

    “因为我的确没见过她,她生下我就……”

    “真对不起……”寒竹有些愧怍,对于自己的冒言。

    而无忧则连忙摆手:“不用对不起的,她没有死,只是变成了雕塑,屹立在……屹立在苦海……”

    “苦海……”寒竹想了半天,忽然想通了怎么回事。

    她惊讶的看着无忧,长大的嘴巴本该发出嘹亮的声音的,却压的极其细小:“你是苦海女?”

    无忧点点头,道:“你是比丘尼,也是僧人,渔夫对我说,心善的僧人都是我的靠山。”

    “那你为什么和外面那位施主做朋友?他腰上的玉佩刻着一条龙,身后跟的是魅使,他身份可不一般啊!”寒竹无比担忧的目光落在无忧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对无忧有非一般的感觉了,哪里是萍水相逢,这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缘分,能让她一个小小比丘尼,遇上上岸的苦海女,护她不被陷害不被利用,护她走完自己的路。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且他没有恶意的,也不欺骗我。渔夫说人都爱撒谎,可他没有,他跟我说心里话,他长那么好看,又没有歹意,我小小地灵,一上岸就能与他相识,也是荣幸。”

    无忧心中百味交杂,想到这里,她就会想到自己与秦愚那天上地下的差距,与秦愚相遇,好似是她前世积满了德行,可她哪来的前世?

    世人是幸运的,生来就有七情六欲爱恨痴嗔,滚滚红尘,灿烂烟火任他们享受。

    无论是忘记前世还是记住今生,他们都要比这小小造物所丰富多彩,可她无忧呢?

    生下来除了躯壳什么都没有,如果不看那么多人间的书,她也不会成为现在这半个世人。

    倘若活这一遭没有忧没有乐,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执念没有放下,那还算活着吗?

    宛若那牛皮筋一样的降龙树,孤僻凌立,无伤无痛,好似傀儡纸影。

    “小悠要这样想,或许这就是你上岸的目的,做一次人。”

    “什么?”无忧心中一震。

    “做一次人,感受一下光怪陆离的人间,而不是孤僻凌立的苦海孤岛。”

    或许这就是为何僧人是靠山了。

    寒竹一下就说出了无忧心中所想,僧人释然又智广如海,亡灵满布的苦海里,小小女郎,又能活出什么滋味呢?

    哪怕是比丘尼,也能看到世人苦乐悲欢,渡他们脱离苦海。

    “为何会觉得人间苦乐是苦海呢?”

    寒竹想了半天,才言:“因为苦乐之中,大多与忧虑有关,忧虑是世人执念之海,过分的执念与欲望大多是陷入枉度此生光阴的根源,今生人只活一次,不脱离苦海,来世也难得到今生的德报。”

    “我叫无忧,是不是就可以没那么多执念和欲望……”无忧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把剑穿过车帘就直直的刺在二人中间!

    无忧和寒竹吓得不知所措,正这时,赶来的牧昀将两个人接出马车,就见秦愚的人和一群蒙面流匪打在一起。

    秦愚就在这马车前面,青君被护送到了无忧这边,而无忧却来到马后,拉住缰绳,马受惊一跃,直接踏飞了两个正攻击秦愚的流匪!

    看到无忧的秦愚心中感叹无忧的心思敏捷,但手里不忘挥开刺向自己的匪刀!

    无忧让青君和寒竹躲进马车,自己则帮助秦愚观察着四周。

    “小心后面!”无忧一边提醒秦愚,一边拿起马鞭就抽向了那个歹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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