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果而已
江芥把姜静婉抱回了魏几家,把她放在椅子上,除了头发凌乱一些,江芥看不出姜静婉有什么大问题。
“你没事吧?”
姜静婉笑道:“没事,你带着那伙军官来得及时,牛四还还没时间对我怎么样。”
“真的?”
姜静婉点点头,江芥才如释重负般坐下来,微不可察地卸了力。
江芥熟练地在魏几房间取出杯子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姜静婉,自己则坐在近门口处,思索着问:“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伙军官查贵族女子呢?是在搜查郑姑娘吗?”
姜静婉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喉,问:“你是怎么和这伙军官遇上的?他们出现的契机点是什么?”
“我在邻村碰见他们的。算时间,应该是王大他们去找牛四的时候。”
姜静婉道:“郑叔说过,因为我们是在改变牛四的观念,所以一旦他察觉不对会反扑。这伙本来在牛四生平中没有出现的军官,是他的反扑么?”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江芥的杯中,波光粼粼。
“有可能。若是我没有发现军官并折返回来,那么军官出现的作用就是帮牛四引开王大,进而让牛四有时间对郑姑娘行不轨之事。”
江芥一抬眼,发现屋子里都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吧。”
火石清脆地在空气中碰撞摩擦,而后灯火明亮,从屋子外面往里看,正好能够看见江芥的烛光剪影。
姜静婉放下了杯子,整理好容装,把从牛四家里带回来的裹身的被子从身上卸下来。自从姜静婉断入郑姑娘的身体里,就对折磨挨打的事情能避则避,所以郑姑娘姣好的肌肤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温润似玉。
姜静婉问:“那接下来怎么办?虽说军官有惊无险地回去了,他们会不会再折返回来还是未知。如果牛四眼见没要到郑姑娘,想破罐子破摔,再把那群军官招来呢?”
江芥摇摇头:“应当不会。”
“军官是牛四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反应。若是在平常时候,他和这里的村民都清楚,招来军官,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但凡牛四理智尚存,都不会出现军官。”
“那你呢?为了赶回来救郑姑娘,你从置身事外变成明牌了。这对魏几之后的行事,影响很大吧?”
江芥听姜静婉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反驳她,却又不知这股没来由的愠气是什么。
按照原来的计划,是由王大出面和牛四斡旋,抢回郑姑娘之后,再经由王大把郑姑娘转交给魏几。魏几在此间并没有和牛四或王大产生正面冲突。可现在军官横生枝节,江芥当着牛四的面明着抢郑姑娘,又在王大那里当着牛四的面要回郑姑娘,和牛四之间已经没有进退的空间了。
“我倒是不担心牛四会对魏几做什么……”
既不是担心牛四,那江芥这一番愁眉未解,又是为何?
“你是担心王大会对魏几不利?”姜静婉疑惑道,“他从你这里得了五十朋钱,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江芥道:“你被困于牛四那边,对外面的情形不了解。这里全村上下心齐得很,对外都隐瞒王大的人口买卖。我此番引军官进村到牛四门口,已经算破坏了村里的规矩。他怕是对我有了心防。”
姜静婉道:“王大……我之前被绑去他那里,也算对他有了解。他是个狠角色,做事够狠,绝不留有后患。如果他真的对你……对魏几有了什么想法,我们应该早做防范才是。”
“嗯……或许不急于这一两天。牛四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应该会找王大去闹才对。”
说话间,闭合不全的窗外忽然刮来一股风,吹得烛台上灯火明明灭灭。
“起风了……你从邻村赶回来,又处理了这么多事,还没吃饭吧?家里有什么?我去做。”姜静婉起身就去灶台边翻找食材,问得江芥一愣。
“哦……左不过是一些菜,还有稻谷。”
姜静婉看灶台上,因为江芥这两天去邻村规避,现在也不剩些什么,除了稻谷,还有些山药,几根菜帮子,但都是放了几天的样子,不怎么新鲜。
姜静婉看着灶口,木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却连一点烧剩的灰烬都没有。往别处一瞧,桌上平日里常用的物品还堆在那里,想来江芥不会因为要外出而专门清掉灶台里的灰,却没有收拾桌子。
“你断入的这几天,都吃些什么啊?”姜静婉问。
鬼魂不会饿,可是他们断入到牛四的生平,断入到郑姑娘和魏几身上,那他们此刻就是是活生生的人,有人的生活需求,这么些天,灶台没有烧火的痕迹,那他吃什么?
“我?我在外面……烤鱼吃。”江芥眼神飘忽,摸着鼻子说。
姜静婉问:“你不用吃饭?”
“我……我不喜欢吃饭。”江芥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
姜静婉眼睛一转,微扬了嘴角,说:“你不会是……不会做饭吧?”
大概是江芥不会做饭,灶台上有些东西放着放着就坏了,江芥就清理了一番,连灶膛里的灰都清干净了。
“呃……那个、”江芥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摊牌了,“幽都里的人不用吃饭,也不会饿。我就……没学。”
也没什么机会学。
“那你生前呢?我看郑叔也是死后才来当狱卒的,你也一样吧?那就是生前有下人煮饭给你吃?”
江芥道:“郑叔是有下人给他煮,但我不是。我没有生前,一出生就在幽都了。”
“哦……”
江芥这回答让姜静婉有些猝不及防,她想是自己又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了,就默默转身回到灶台前生火。
江芥没有在人间吃过活人的食物。幽都里的那些解馋的食物又都是冷炙贡品,和人间热腾腾的食物不同。姜静婉提起这话题,倒让江芥颇有兴致,问姜静婉:“那你生前吃过什么好吃的?看你对灶台上的东西很熟,你之前经常做饭吗?”
江芥只看过姜静婉生前最后一幕,那已经是她走投无路的时刻了,所以只有一团半干的饭团。姜静婉再往前的生活,江芥不知道。
姜静婉点头道:“当然啦,我只是个奴隶,当然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只不过之前有到富户家里,干过些膳房打杂的活,也就学了几样菜。我看魏几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着吃一顿吧?”
哪里谈得上什么将就,能尝到一顿人间现煮的食物,江芥高兴都来不及,他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姜静婉一看,江芥套着魏几的皮眼巴巴地望着她这边,倒不像是在说客气话,便说:“那……你把这些山药去皮洗净,可以吗?”
江芥走过来,看着姜静婉递过来的几段山药,便领了山药和一把小刀,指了指旁边说:“那我去那边洗,不打扰你。”
姜静婉暗暗观察着江芥看山药的眼神,心知他不认识这东西,便说:“山药……最好不要整根握着,越少碰越好。”
江芥懵懂地点点头,便坐在一旁低头削山药了。
姜静婉抿着嘴,有些努力地想让自己不笑得太明显。莫说江芥被她诓着去削山药好玩,就说他此刻披着魏几的皮,魏几那浑身长满心眼的人,此刻眼里却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懵懂,姜静婉看着就觉得更好笑了。她知道自己再看下去铁定忍不住要笑出来,就又面向灶台,洗锅淘水烧饭去了。
山药去皮会痒。
夜色浓郁,魏几屋外,王大带了一帮打手,隔着距离在草丛边驻扎着。透过烛影,王大看到了屋里的动静。
“哼,还以为贵族妞儿心气会高一些,没想到也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性子。白天还在牛四家里头做牛夫人,晚上就亲热得帮魏几做饭了。”
打手疑惑道:“贵族妞儿,会做饭吗?”
王大打趣道:“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会不会做饭有什么要紧?”
打手道:“是。那我们动手吗?”
王大抬手道:“不急,让魏几晚死一会儿也没什么影响。我们先坐这儿看会戏,你看,他们热乎着呢!”
江芥削了山药洗净,就把山药又递回给姜静婉,手上痒得止不住地想挠,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姜静婉看江芥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现在手痒了吧?让你少碰了。
这话透过风声传到王大耳朵里,却见王大眼睛一亮:“哎哟!这什么话?这妞儿这么上道儿么!”
江芥问:“为何会这样?”
姜静婉答道:“山药的生汁水接触皮肤会痒,芋头也是。煮熟就不会了。”
“好了,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你坐着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江芥挠着手,点点头回去。姜静婉使坏让他削山药,他也不恼,只觉得有趣。到桌子旁坐下,风一吹,灌木低下,半开半合的窗户,隐隐透来人的身影。
外面有人!不止三两个!
江芥按捺住心中的惊诧,又回到灶台边。
“怎么?饿得慌吗?这么着急?”
“是,等不及了,想现在就吃上。“江芥走近,贴着姜静婉,在她耳边低声说,“外面有很多个人埋伏着,应该是王大和他的打手。”
姜静婉想转过去看,被江芥按住,说:“不要回头,烛影会暴露我们的动静。继续做你的饭。”
江芥高声问:“怎么还没好啊?”
姜静婉附和道:“你急什么?”
而后姜静婉低声问:“他们盯上魏几了?你做得太出格,他想杀你?”
江芥道:“大概是吧。王大留不得了。”
“外面人多吗?我们要不要先抽离出去?”
江芥握上姜静婉拿勺子的手,搅弄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米粥,说:“都快熟了,就这么不要了?有点可惜啊。”
“可惜什么?”姜静婉有些急切道,“若是真让他们闯了进来,到时候要抽离都来不及了。”
江芥盯着翻滚的粥,啧声道:“不够吃啊,再多下点吧。”
“什么?”
“我说这么点粥不够吃。你再多煮点嘛。”
姜静婉一头雾水,却也听话照做,又去淘了两把米,问:“够吗?”
“够了,下吧。”
姜静婉把淘洗好的米下锅,江芥又说:“这灶台不够亮啊,看不清锅里的情况。你等一会儿,我去多拿一盏灯来。”
说话间,江芥手上在灯影照不到的地方比划着“准备拿出玉断”。
姜静婉会意,不动声色地继续搅着锅里。江芥把在桌上的烛台拿到灶台边来,橙红色的烛光明亮,盖住了姜静婉拿玉断时发出的青色光芒。
“这两口子搞什么?”
姜静婉拿着玉断,问:“这就回去了?”
江芥点头道:“王大这人,能帮我们到这份上,已经算物尽其用了。毕竟也是烂人一个,不好指望太多,我们走吧。”
在屋外的王大疑惑问道。“看不懂了,不管了,上吧。”
王大踹开魏几家门,当断则断,青光流转间,姜静婉中止断入,带着江芥一起抽离出来。
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借着王大的势力,从牛四身边抢回郑姑娘已是一大胜利,却难免因意外遭王大猜疑。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听动静,外面王大已经开始动手了,以多敌寡,再为了完整度而强留在牛四生平中已是无用。
玉断青光之下,他们如同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已是在赎己狱中。
牛四此刻却不太好受,他的脑袋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有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强行闯入他的脑子里,和他原先生平中的记忆既重合又混乱,他此刻脑袋疼得很,要费好大的劲才捋得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半晌后,牛四仰天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们想这样就让我屈服吗?小孩子过家家,你们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