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除了暴风雨来之前是一片宁静,暴风雨散去之后,也会留下一阵诡异的沉默。
四个人在剑拔弩张之后,诡异地平静相处,整个饭局也没几句话。
也许是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酒反倒成了交流的共鸣,一杯又一杯,不用祝酒词,不用理由,四个人都只是单纯地喝着闷酒。
不出意外地,酒还没过三巡,四人都有了醉意。
韩浩醉得最为彻底,他本就不怎么喝酒,今日又是一杯接一杯,很快就趴在桌上,不醒人事。
张珂脸涨得跟个关公似的,意识倒还清楚,李奥喝醉了,话特别多,小嘴叭叭叭念叨个没完,只有周北逸,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冷静地坐在桌边。
不到十点,韩浩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谁啊?咋这么招人烦呢!”李奥叽叽歪歪就想去砸手机。
周北逸拦住了,长手一伸,把手机捞过来。一串号码,备注写的是“老婆”。周北逸在这两个字里愣了神。
只一愣的间隙,不知韩浩什么时候醒过来,抢过来,嘟囔着:“拿过来,谁让你接的。”
然后一米八几的东北小伙,就捏着个电话,撒着娇:“老婆,来接我,他们欺负我,浩浩头晕,头晕……”
张珂打了一个嗝,极为嫌弃:“德行!恶心!”
半个小时后,三个男人都在落地窗旁边,窗帘拉开,正对着马路。
李奥扒拉着窗边的栏杆,张珂半坐半躺在椅子上,周北逸站在窗边,而隔着玻璃窗,一对男女正缓步走在路上。
韩浩肩膀搭着他的老婆吴茜,女人身形娇小,搀扶他实在是吃力,两人便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半路,韩浩借着酒劲在路边的绿化台赖着不走,吴茜便蹲下来哄着,脸上带着笑容,没一点责怪。
两个人都是平凡的长相,融入人群,一点也不显眼,可偌大的包厢里,三个男人跟看风景一般盯着窗外的两人。
喝醉了的时候,有的人会强撑着清醒,也有的人会如韩浩一样毫无顾忌地任由自己醉倒,区别在于,后者非常笃定,醉了也会有一个人安全地把自己带回家。
李奥醉醺醺地道:“矫情——矫情!”
“不过,要是李漫然也这样对我——就——就好了。”
说完,他便背过身去,坐在地上,不再看,闭了眼睛,靠着墙,也不知睡没睡着。
张珂和周北逸倒是沉默地看着吴茜和韩浩上了那辆两人结婚后接贷款买的小汽车。
张珂不知怎的笑了笑,带了几分醉意,自嘲般地说:“有钱,有脸——也不如人家浩子,人浩子过得好啊,人家有家!有——家!”
周北逸依旧沉默那样站在窗边,看着那辆小汽车消失在视线处,才转过身来。
“其实,我瞧着大学你那热乎劲儿,还以为——”张珂盯着周北逸,笑到肩膀抖动:“还以为——你要最先进婚姻的坟墓呢!”
周北逸身体僵直,却没搭话,像是没听到似的。
仰着头,张珂前言不搭后语地搭:“结果,你就被甩了!坟墓!哈!老子才不去那,有什么稀罕,有什么——稀罕——”
周北逸沉默着把李奥扶起来,拉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
“你醉了!你居然就醉了!”张珂此时已经酒气上涌,对着半倒在沙发上的李奥一阵叫嚣:“你喝酒也喝不过我!比不过我。”
李奥睁开眼,不太服气:“你是哪根葱,我会喝不过你!”
两人又赌气般,开了几瓶酒,小学生似的比较,也不管自己醉不醉,只管往嘴里倒。
周北逸坐在沙发上,局外人一般看着两个人斗气,也不劝阻,只是懒散地把头靠在沙发上,沉默地从兜里掏出从李奥车上带着的烟。
入口苦涩的烟丝,使周北逸的思绪飘到很远,刚才那幕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竟觉得温馨里带着苦涩,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大约真是老了。
嘈杂的环境里,周北逸抬着头,看着头顶晃眼的水晶灯,想到了林静安。
想到她走在拥挤的校道上,往来的都是匆匆的年轻学生,他朝她喊,她便转过头,一张脸,也没什么笑容,却耐心地等他说下文。
想到她冬天走在狭窄的弄堂里,踩着雪花噗嗤噗嗤地响,她披着一身月光,他在背后让他慢点走,她却不听,连瘦长的背影都透着倔强。
想到她在教务室里,一片狼藉,她头发凌乱,她恨恨地盯着欺负她的辅导员,没一点让步,也没有一点怯懦。
……
周北逸吐出一口烟雾,盯着一面白墙,自言自语地道:“我也这样打算过。”
我也曾经打算过,和你早一点有一个家。
打算过,这一辈子,就是你了……
结束的时候,李奥像一条死狗一样摊在周北逸身上,被缓慢拖行着。而张珂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一左一右,一个助理一个司机,伺候得妥妥帖帖。
李奥四肢已经趴下,嘴边还倔强地叨叨叨:“我就---我就---是能喝!喝——喝——不——死你个——王——八蛋!”
张珂傻呵呵笑,这杜康下肚,倒是有返老还童的功效,那样子倒是有几分大学时呆呆的影子。
“李奥——你,就是嫉妒我!”
“我知道,你嫉妒,——大学你就嫉妒我!”
说着,他又愣了愣神:“不过,你知道吗?我特讨厌你帮我的样子,高高在上,我讨厌那种低下头感谢的感觉,我那个时候就发誓,我一定要混出个模样。”
“我!我!”张珂指着自己,“你看看我,现在,李漫然也得高看我,这多好!”
“多好!”
周北逸闻言,转头看向张珂,背上的李奥已经睡着,开始打呼,这些话自然也就听不到。可他想,即便是能听到,也是无用。
张珂还在背后喊着:“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我——没有!”
“现在我有了,我什么都有了!是个人都得——得羡慕我。”
张珂说话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些没有逻辑的话,却字字扣着周北逸的心门。
人在过去里的遗憾,会在念念不忘中变成一种执念,如同一个伤疤结痂了也好,褪疤了也好,哪怕外面看上去与周围的皮肤别无二致,但是那种痛感会伴随着,
一个人想要活在自己的执念里,是外人开解不了的。
一个人,要是起了执念,那就是个牢笼,拴住自己,也试图拴住别人。
周北逸并不想嘲笑他,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自己也有一方困住自己的,不想逃,也逃不出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