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天选死对头的话,梅至觉得她和温以遥就是这类。
她俩的梁子大概是在研一的一次比赛中结下的。
别的院的导师不知道,但是梅至跟的这位导师管得一点也不严,平时什么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轻易不麻烦手底下的学生。这样一来,梅至拥有自己的时间还算多,平时没事就找公司实习,顺便参加院里或者全国大大小小的设计比赛。
有一次参加了全国珠宝设计大赛,梅至对这类小比赛一向不太上心,于是零零碎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设计了一整套珠宝提交了上去,她交了之后就忘了,等过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她导把她找过去,很是委婉地问她这套设计的灵感来源于哪里。
梅至以为自己的导师赏识这套作品,于是还真就认认真真的编了一套说辞来应付,她其实没有什么灵感,纯粹是自己随意画成,连成品图都没认真渲染就交上来了。
她东拉西扯了一大堆之后,她导师若有所思,梅至心突然忐忑起来,她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问出口,她导就很直接地讲了,比赛承办方收到人举报,说有人作品抄袭,而被指认抄袭的作品,就是梅至的这副。
“啊?”梅至听完都觉得匪夷所思,先不说她瞧不瞧得上这个比赛,光是让她去研究同龄人的作品,对她来说,都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我随便做出来的东西都有人举报我抄袭?是谁啊?有证据吗?”
她导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是梅至第一次听到温以遥的名字,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这人。
所谓证据,也就是一套珠宝设计图,只不过对方提交的时间比梅至早了点。
梅至从她导那里看到了温以遥的作品,两套设计图,乍一看,珠宝的形状款式都很相似,甚至做的海报色调都差不多,梅至想,这只不过是通用的排版方式,她是偷懒了所以才懒得去设计排版,没想到还真能和人撞上,不过这绝对不是抄袭,她此前从未看过温以遥的设计作品,也从未和这人接触过,搞不懂这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她给举报了?
做设计这行的著作权与专利权相当重要,一旦一个还没出茅庐的小设计师被打上了抄袭的标签,以后不管去大小工作室,都是个难以摆脱的耻辱,梅至是不可能就这么被人指认抄袭的。更何况她没抄,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
不过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她觉得是对方误会了,觉得自己的作品被侵犯了,所以一时激动,把她的作品给举报了。她愿意带着自己的所有原创资料包括灵感来源、创作过程、设计手稿等数据,去和对方解释,希望能解开这个误会。
她当时还不知道温以遥是个怎样的人,在连续三次去他们设计室都找不到人的时候,第四次,梅至直接去了她宿舍。
她也是个急性子的人,面前有什么问题,她就去解决什么问题,向来都是自己掌握所有主动权,不可能被动的跟着人家的节奏走。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梅至捧着电脑,敲了敲温以遥宿舍的门,等门一打开,她见到了一位瘦瘦高高女生,表情十分冷淡且不耐烦地盯着她。
梅至当时还不知道她就是温以遥,于是很礼貌的说了句:“你好,我找温以遥。”
“我就是。”对面人声无一点波动,就这么看着她蹦出了这三个字。
梅至听了微微睁大眼睛,又仔细打量着她,发现这人脸上的不耐烦丝毫不掩饰,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情感的盯着她。
原来这就是本尊,梅至当下就觉得事情可能有点棘手,这位看着应该不太容易沟通。
“你好,我是梅至,我是来找你的。”梅至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继而停了下抬头看人。一般人这时候都会问找我有什么事吗,但是对面不是,对面还是冷冷淡淡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仿佛在说“你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别浪费时间了快点说完。”意识到这点,梅至的心态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她深呼吸口气,决定直奔主题:“我就是你举报的抄袭你珠宝大赛作品的那个人,今天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解释下,你可能有点误会,我没有抄袭你作品,但我想我有义务给你看一下我的……”
“不感兴趣。”温以遥连话都没耐心听她讲完就要关门。梅至心里大惊,她来之前从未想到自己面对的会是这样性格的人,她连忙用手抵住了门。
“你可以不感兴趣,但是这关系到我的名誉问题,还有你作品的著作权问题,你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产品被人抄袭吧,我来就是想跟你解释下,首先我没抄袭,其次我带了我的设计稿过来,最后,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看下,咱俩一起把事情解决了比较好。”
“我没有时间。”温以遥似乎对梅至的死缠烂打很是不爽,她听完梅至的一大串话就只是皱眉,并无其他任何想法。
梅至被这么接二连三的拱火脾气也上来了,但是她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当下还是好言好语的说着:“你很忙的话咱们就长话短说,这是我从接触这个比赛一直到提交作品那天的设计草稿和文件存档,你可以大致看下,我基本上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设计,并且每一个珠宝的款式颜色选择都做了标注,时间文件上也都注明了,都在你交稿之前,按照咱们时间线来梳理的话,我也不可能在你提交之前就心有灵犀的抄袭了你的思路和方案,咱俩压根都不认识不是吗。”
对方听完了只是眼皮子轻微抬了下,从梅至举着的电脑屏幕里转到了她的脸上。
“我压根不想听你这些话,一个抄袭的人能有无数种理由为自己辩解,为自己推脱,何况在设计这个领域,抄袭是个十分容易且没有成本的事情,你抄就是抄了,说那么多干什么?”
语气十分尖刻冷漠,且声调也非常不屑。
梅至的脸瞬间冷下来了,饶是她脾气再好再温柔,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什么好性子都没有了。好言好语对这位来说根本不管用,她之前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这位也没有听进去。
这位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思考标准,只要她认定了的事情,那么那件事情就是事实,任你说再多,解释再多,那都是在替自己狡辩。
“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没有抄袭,我所有的文稿和过程都整理出来了,你只要花几分钟看一眼就能明白,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固执的认定我抄袭呢?”
温以遥显然没想到梅至还挺执着,可她已经对这位陌生人没有耐心了,她觉得讲来讲去都是这些话,都是这些为自己的行为诡辩的话,她实在不想去听。
她作势又要关门,梅至简直十分生气,举着电脑就向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宿舍里面,并且顺着她的手将门关上。
梅至进来了才发现,这宿舍就温以遥一个人,她室友并不在。
这样也好,梅至今天势必要跟她把话讲明白。
“你没耐心听我可以理解,我所有的资料都打包成了文件包,你现在没时间看我就先发你一份。”
梅至的手一直举着电脑,这会感觉有点累,于是将电脑抱着说:“你自己是设计专业的,应该知道在没有有力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污蔑别人抄袭是一件多么没有水准且没有道德的事情,你的东西是你辛辛苦苦做的,我的东西当然也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如果是你,付出了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做出来的作品,被别人无任何沟通且提醒的情况下,直接被打成了抄袭,你的内心会怎么想?你自己不会觉得委屈不会觉得冤枉吗?”
“我根本不想……”温以遥明显很生气了,声音冷到不能再冷,梅至看她这样子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把自己推出去。
“你想不想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为我自己解释,不是所有的解释都是狡辩,你别一意孤行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准没错,凭一眼就判定别人抄袭事后又不听人家解释,这实在不是一个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情,麻烦你下次为自己申明正义之前,先过脑子查明事情真相再说。”
“u盘在这,里面是所有的资料,你最好看看,对别人负点责。”梅至从自己电脑里拔下u盘,随即怕她不要似的赶紧放在了她的桌上。
u盘放下了,梅至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可是又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她今天明明是想彻底解决事情的,没想到全程都是自己输出,对方连一个反馈都不给她。
这件事能不能解决掉,现在就看这人肯不肯花点时间看看她给的文件了。其实梅至更倾向于面对面说清楚,今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她没料到对方全程回避不想理她。
她像是一拳打在了铁板上,对面啥反应都没有,她自己手肿起来痛了半天。
她不想被人赶出去,于是扔下u盘后,自己拿着电脑出去了,只是她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大关门声。
梅至深呼吸口气停下,那声音震得她心都颤了颤,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人是不可能看她u盘的!
那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为数不多在校园里令梅至感到挫败的一件事。
那天之后起,温以遥这个名字,就深刻地印在了梅至的脑海里,并且牢牢记了剩下的研究生三年。
后面的事情也是很棘手,梅至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温以遥的回应,没办法,她只好再次找过去,接着发现自己的u盘果然放在原地没有动过……
她当天和那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后面找了自己的导师,又联系上了温以遥的导师,跟两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资料也都发给人看了。
后面也不知道温以遥导师怎么跟她说的,反正这个抄袭的举报她撤回了,说是没有此事,是她误判了,但是没有道歉,梅至也不指望她能跟自己道歉。
至于比赛,梅至本来想着要不然退赛算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惹得一身骚,本来就是个地方机构组织的珠宝大赛,得奖了也就一万块钱奖励,她不至于在这上面付出太多。
可后来一想,她这时候退出是不是有了点心虚的意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围的同学朋友基本都知道了,她要是这时候退出了,难免会被人诟病还有抄袭的嫌疑。这么一想,她索性不管了,她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因为飞来横祸打乱自己本来的做事节奏。
梅至最终还是参加了那个比赛,后面也得了个安慰奖,奖金几千块钱,她拿到就捐掉了,希望借此摆脱自己的霉运。
此后她又陆陆续续的从导师嘴里知道,温以遥当初举报她并没有通过院里,而是跳过这级直接向承办方举报了,所以她的作品在提交后就直接被撤下了。由于他们几个学生都是由导师带队一起提交的,所以她导第一时间就被院里联系上了。
梅至知道了这些真相后,心里说不出是这样的感觉,最初的愤怒与无奈这些情绪已经被稀释了,她只是震惊,为什么会有温以遥这样的人存在?这样的人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能理解温以遥在看到与自己有些相似的作品之后的敏锐与警惕,也能理解她发现之后产生举报的这一心思。
但是她不能理解,在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仅凭肉眼粗略判断就给人贴上了十分不堪的抄袭标签,事后还不听别人解释,不看别人辛苦画的文件原稿。甚至原稿上面每一个灵感来源都做了标注,她只要花几分钟时间去了解一下,就能明白其实自己作品未受侵权,别人也是清白的。
温以遥这人不愿意,她甚至只站在了自己的的角度想,从来没有为别人想过。她不会想被她空口鉴抄袭的人内心会如何惶恐,她也不会想人家在为自己搜集证据的过程是多么的煎熬。她只知道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别人的死活又关她什么事。
鉴抄是一件专业且严肃的事情,梅至在被对方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折腾了好几个星期,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也是真真切切的记恨了好久。
至于后来,后来她们研究生针锋相对了整整三年,虽然不在一个导师手底下,但是总有机会在各大设计比赛上遇见,双方只要一遇见,那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各自使出自己全部的撒手锏,每场作品都拼尽全力。
梅至那时候的直系师兄笑称,说梅至遇上了自己的天煞孤星,专克她的,以此激励着她不断进步,不断超越自我。
梅至那时候忙校外接的项目忙得昏天暗地,空闲之余听师兄对自己说了这话,她头都没抬地回:
“可拉倒吧,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
那个时候的梅至并不知道,命运如果存心要跟你开玩笑的话,那是一定会开到底的。
当她在和温远阳谈婚论嫁的时候,在对方家里看到了温以遥,她脸上绷着的笑容差点要裂了,她不可思议的看向温远阳,接着思考:
温远阳……温以遥
温远阳……温以遥
她那时候的内心可以用无数个操蛋来形容,都说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梅至想,她和这个人之间的缘分羁绊到底有多深啊,她俩之间的磁场到底有多不对盘啊!她那时候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和温远阳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基本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了……
那时候温远阳告诉她,温以遥是他堂妹,是他二叔的独生女。
所以,以后她要和温以遥做亲戚了,光是想到这个……
她就头晕。
她就气短。
她就要疯了!
踏马的!
……
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晚上,梅至陡然听到了“以遥”这个名字,她不敢置信。
张着嘴巴愣了半晌,问:“你说谁?”
温远阳手抵住鼻子轻咳一声说:“嗯,以遥。”
说完看着梅至。
梅至还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瞪大眼睛左转右转的看着温远阳。
这人要拿自家的娃娃送给他堂妹?
他堂妹能要她家的娃娃?这中间有什么鬼?
“你认真的?这是真的假的?”梅至觉得不太可能。
“真的。”温远阳确认。
他其实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反应不过来似的,将她身体拉近了对着自己,解释道:“你不要对以遥有太多的意见,她性格从小就挺冷漠好强,但是人是没有什么太坏的心眼。”
梅至一听这个就迷惑,她掰下他的手:“不对啊,她是你妹妹你当然向着她说话,但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她没有坏心眼的?”
梅至说完看好戏似的看着他,就在等他怎么狡辩。
温远阳被盯得松了松手,叹口气,他老婆一听到以遥名字还是会瞬间炸毛……
她和以遥那些事,温远阳也有所了解,虽然她没和他详细多说,但是事情大致过程他是知道的。
结婚之前就知道了。
结婚之前他就偶尔从自己堂妹嘴里听到梅至这个名字,听到以遥说和这个人有多么不对盘,她很讨厌这个人。
处处和她作对,总想着和她竞争,甩都甩不掉,她快烦死了。
温远阳当时还在想,这是什么样的人,能比以遥还能争强好胜,这想必也是个神人。
一开始挺新奇,不过后来听得次数多了,他也就认定这是位“奇葩”的人,并且自然而然地把这个人归类为“难缠”的那一类别里。
归类归归类,不过他对这个人并不好奇,虽然以遥一直提,但他也就听听,过脑就忘。
直到他爷爷逼他相亲,他第一次从爷爷嘴里听到了“梅至”这个熟悉的名字,后来因着家长的压力和自己的好奇心,他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叫“梅至”的本尊……
一边是自己老婆,一边是自己妹妹,温远阳并不适合掺合进去,他只庆幸两人并不会经常见面,家里避免了好多虚拟战争。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父母和他二叔家经常聚餐,偶尔会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梅至撞见过几次……这恐怕是她不爱去他家吃饭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要我家的娃娃?她不能自己去买?”他们家也不缺钱,买几个娃娃不是手到擒来?
“不清楚。”
温远阳是真的不清楚,以遥是特地跟他提了一嘴,就要梅至家厂里的娃娃,温远阳想到她俩的关系,本来想拒绝,但一想她也是自己的妹妹,于是决定先跟梅至说说看,梅至不同意那他就自己买。
温以遥哪里是买不起呢,她才不稀罕这些东西,她知道她哥掌管了梅至家的厂子,就是要跟她哥要,且知道一定会要到手。
“我觉得有诈,但是我又想不出来,你去拿吧。”
“啊,这就同意了?”温远阳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梅至觉得不至于吧,不就是几个娃娃,她有什么给不起的,给!
“她要多少个?”
“四十个。”
梅至倒抽口冷气,四十个?从她家搞批发吗?还是免费的。
不过梅至依然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四十个就四十个,她不是小气的人,给!
“拿去吧。”她咬牙说。
“这么大方?”温远阳有点意外看着她。
“哼,我本来就很大方。”梅至强撑。
温远阳上上下下打量她,脸都要贴着她的脸了。
“干嘛呀?”梅至推开他,“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的,搁平时,我理都不会理她的。”梅至说的是实话,搁平时不小心在家庭聚会上碰见了,两人是看都不往彼此看一眼。
“不愧是我老……不愧是你呀,心胸还是有的,值得表扬。”
梅至才不吃他这套,她今晚也看透他了,她说这人今晚怎么就突然对自己那么殷勤呢,原来是为了妹妹求娃娃来了,态度跟平常比,好了不止那么一丢丢,都是假的。
温远阳属实没想到她今晚这么好脾性,他问她:“这么大方,要不要什么奖励?”
“不要。”梅至希望他也少在自己面前装,演得一点也不温柔,“我要去洗澡了,让开。”
温远阳略带笑意的往床里边坐了坐,给她让路。
梅至拿着衣服就去洗澡了,等出来后,发现温远阳还在她房间里坐着,在手机上鼓捣着什么。
“还不出去,我要睡觉了。”梅至站在门口下逐客令。
温远阳看着湿漉漉的她,并不打算走,他坐在床上问:“要不要去我房间睡?”
梅至扭头,又是:“不要。”
温远阳于是下床,穿上拖鞋,往门口走,经过梅至身边时,他又停下来,看着自己老婆毛绒绒的带着水珠的脸,他轻轻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
梅至“呀”的一声紧急攀附住了他,随即被他抱着进了房间。
没办法,他俩夫妻生活少得可怜,她回家的那半年,数量一只手数得过来。
温远阳觉得克制不是这么个克制法。
一切还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