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与贵人
三高镇白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入夜后或许是奔波在路上的行者们都累了,整座镇子十分安静,家家户户都早早灭烛进入梦乡。
季南星和锦儿跟在小青身后,月色下,三道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小青熟门熟路的兜转在一条条巷道,最后停在一处矮门,她回首,借着月色盯着季南星眼睛道:“我听他们叫你季南星?”
夜色中,小青收回了推门的手,突然一个箭步起跳,在锦儿拔剑的瞬间,已经缠在了季南星身上,将她推倒在墙边。
一阵闷痛,季南星皱眉抬头看向骑在她腰间的小姑娘。
色淡无华,干燥开裂的嘴唇缓缓接近,在距离季南星那张娇唇仅仅一厘米时,猝然停下。
“你不害怕?”小青终于显露出一分惊讶。
“怕什么?”季南星伸手,干脆的环住姑娘细瘦腰间,微微前倾几乎将温热的气息拉近至触碰前的极限距离:“怕你传染我花柳病?”
小姑娘愣怔片刻,使劲推开季南星,匆匆起身。
“你是疯子!”
季南星耸耸肩,只是微笑:“你还杀不杀那唢呐男人?”
“你为什么想让我杀?”小青十分警觉,这女子和她没说几句话就挑着她杀人,很是可疑。
“因为好奇啊。”季南星也不急着起身,就坐在地上,手托着下巴:“你说你耍些吃飞醋的手段,就能让一个作恶多端,有虐待幼女致死前科的人渣放过那几个丫头,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在那人渣眼里,这几个姑娘是猎物、是物件,怎么可能有猎手会听着一个猎物的话,不去射杀其他猎物呢?
“说不定,他爱上我了?”
季南星噗嗤一声笑了:“说点可能的。”
一个人的经历决定一个人的思维,季南星从第一句问话时,就在小青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活在那种变态人渣手底下的少女,不可能有这种无所谓,不在意的表情。
年幼贫穷的少女心中尚且还未形成完整的三观和信仰,是可以被暴力轻松压制的类型,被救出后,可以害怕可以激动也可以无所适从,但绝不可能是漫不经心的状态。
除非她没有经受暴力,或者说,她和施加暴力的人有其他关系。
“我刚刚接近你,你为什么不躲?”小青换了个问题。
季南星笑意不减:“我能治好啊。”
“切!”小青翻了个白眼,皇室中人得了花柳病都只能腐烂等死,这人吹什么牛。
她脑子里这么想的,但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季南星环住她身体,唇瓣无限接近那瞬间这人好像真的不害怕。
“你能治我?”小青语气怀疑。
“轻轻松松。”季南星笑道:“你给诚意我给手艺,理解?”
“你们一行人,是要去参加灵山武林大会?”小青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原名姜也,是游弋镖局镖头的幼女。”
季南星听到身后锦儿一声惊呼,猜测这镖局过去有点辉煌。
“客栈里我没说真话,我其实是去年才沦落此处的。”姜也回忆着讲到:“事情还得从平南这场持续三年的大旱说起。”
平南一带本是云朝最大的产粮地,人口众多势力繁杂,多方制衡下来一直都比较安稳,直到旷日持久的旱灾打破了所有平衡。
无数农民百姓流离失所,饥饿的难民涌入了平南三省一座座城池,肚子还没填饱,就遭到了丽妃亲弟杨成光率兵镇压。
“血染三城,无处可去的饥民们落草为寇,干起了强盗生意。”
平南地区治安问题日益严重,这让镖局们的生意彻底红火起来,凡是要经由平南的商队,无人敢不请押镖师傅,那段日子姜也家的镖师们天天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银钱也滚滚而来。
红火了没几日,杨成光看上了这押镖的生意,他军队驻扎在平南三城闲着也是闲着,这钱何苦让别人赚去?杨成光深入了解了一番镖局买卖,设了出宴席邀请三城镖头赴宴,名为合作实为收编。
“收编?”季南星皱眉,这杨成光可以随随便便收编队伍?这收编回来的人算朝廷的还是算他的私兵?
姜也的父亲听到杨成光既想吃肉又想喝汤,勃然大怒,联合五家镖局拒绝杨成光的提议,甚至在宴席上拂袖而去。
“自此之后,我家的生意特别难做。”
十镖九失,平南地区的草寇对镖局的行动路线了如指掌,几番折腾下来游弋镖局元气大伤,不少镖师无奈离去,生意冷清门可罗雀。
草寇?季南星垂眸,草寇和杨成光有联系?或者说其实本就是同一阵营?不应该啊?
“我爹这人脾气犟,不愿意低头,带着我两位□□夜练功,想在武林大会上夺得头名,改善现状。”
镖局在武林大会上拿名次?季南星迷茫,她突然发现云朝的武林大会可能和她设想的不太一致。
“只是最后,到底没机会。”姜也双手攥紧衣裙,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去年入冬第一场雪,一群蒙面人冲入我家,我游弋镖局上上下下十四口人,除我以外,全部身首异处,含恨九泉。”
“你知道为什么放过我吗?”姜也盛怒中竟勾出了一丝惨笑:“屋里那男人,原本是杨成光的兵,因为花柳病要被赶出军营,杨成光把我赏给了那男人,还特意吩咐要让我也沾染上。”
“我不能回忆,也不能细想,我只能看着我的身体一点点出现腐烂之处,我早就想死了,但看着那五个小丫头,我又想,我死前或许应该做些好事,为我游弋镖局上上下下所有人,攒些福德。”
“你如何让那唢呐男人不碰那几个丫头?”季南星问道。
姜也此时,面目有些狰狞:“我和他都是要死的人,我说你肯定死在前头,只要你答应不染那几个丫头,我就给你收尸立坟,年年烧纸。”
季南星了然的点点头,确实有那么一类人,总是将什么摔盆戴孝看得比天大,好似那盆子摔一下,他就能活过来一般。
“灭门惨案的漏网之鱼。”季南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按照常理,这条漏网之鱼应该极速成长,然后疯狂报复回去,屠尽仇人满门。”
她伸手递出纸包。
姜也疑惑接过道:“杨有光乃丽贵妃亲弟,二皇子亲舅,他父亲杨秉成还是当今国师,我身在奴籍一身脏污,半人半腐,复仇?犹如痴人说梦。”
二皇子的舅舅?季南星直了直腰。
她起身,两手搭在姜也肩膀上,凑到耳边:“确实,你与杨成光之间鸿沟天堑,需得贵人相助,才有飞跃之机。”
姜也扭头,眼眸中,面前的女子妖冶艳丽,眉眼之间满是勾人心魄的惑人之意。
“凑巧,我就是你的贵人。”纤长细嫩的手指缠上了姜也粗糙的掌心,替她握紧了块小纸包道:“我的砒霜,银针试不出来,便是来一百个仵作扎一百根针,也不行。”
姜也猛然收紧了手。
“希望你,能给你的贵人证明一番你的价值。”说着,季南星双手使劲,将姜也掰至正对那唢呐男人房门的方向:“此去灵山,我不带你,待我返程上京路过此镇时,希望见到的,是一个没有漂花的镇子。”
热闹的客栈大堂此时已经漆黑一片,唯有楼梯口有一盏油灯晃晃悠悠。
“舒服了?”钟夏打个哈欠,困倦的看向门口那两道身影。
锦儿接过钟夏晾好的凉茶一饮而尽:“我去一剑戳死的事,弄这么麻烦!”
季南星也接过钟夏递来的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锦儿嘟囔一句“什么鱼来鱼去”,问清自己该睡那间房后直接去休息了。
三言两语季南星提了提姜也的情况。
“镖局参加武林大会?”钟夏震惊道:“不是武侠小说里那些少林寺、武当派、偶尔还有个魔教来捣捣乱那样?”
敢情这武林大会是个镖局的展销会?
季南星摇头,那些所谓的正经门派还是有的,只是大多都与镖局来往密切,故而一起切磋。
回客栈时,锦儿仔细介绍了一番武林大会情况,例如云朝的心神寺,供奉天上五大心神,分别是绝贪、镇嗔、消痴、蔽慢、平疑,这心神寺的徒弟们多年来均是武林大会比武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的有力竞争人,并且蝉联十七年之久,直到三年前,才被青山派掌门以武夺去。
贪、嗔、痴、慢、疑?听着倒是与佛家教义有些类似。
“门派为何与镖局亲密?”钟夏疑惑。
“经济往来,徒弟历练,武林门派本就是暴力集团,能兜售的自然也是暴力。”
听着季南星的话,钟夏了然的点点头,无论是武林门派还是各家镖局,这处武林大会就是亮肌肉打广告的必争之地,谁家名次更好,来年镖局单子更多。
“总感觉像一群快递小哥在打架。”
钟夏刚说完,季南星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群快递小哥扯头花的样子,不由失笑。
“既然局势如此,我推测这位杨有光,也会作为重要人物,出现在武林大会。”钟夏嘴角一勾,笑意盈盈:“我有预感,你俩一定会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