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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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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人了?!慕朝游惊愕地睁大眼,同时见韩氏面色遽变。两人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未竟的谈话,一阵旋风般地直冲入大堂!

    瞧见大堂内乱作一团的光景,慕朝游一颗心狠狠地抽了一抽!

    几个原本还在高声谈笑的食客,这个时候全都脸朝下砸在了食盘里,酒液浇透了半边身子。

    魏冲冲上前拎起一个翻过来,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眼神发愣。慕朝游不假思索地跟过去一看,也如遭重击,愣在了当场。

    那人面色青紫,口吐白沫,眼看已经没气了。

    而这样的人,还有三四个。

    惊魂未定的食客们陆陆续续又有十来个出现了腹痛如绞的症状。

    余下的人一看哪里还敢再待!嘴上纷纷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群情激愤,一窝蜂地涌出去要报官。原本还热闹着的魏家酒肆,一下子冷清下来,店里也只剩下几个酒客捂着肚子无助地呻吟。

    魏冲面如金纸,喃喃:“阿耶,阿娘……”

    魏巴脚下一软,天旋地转。

    还是韩氏咬牙一把抄起他,大声说:“不可能!”

    侥幸死里逃生的食客们三三两两汇聚在一团,窃窃私语。

    韩氏的眼里涌出热泪来,“不可能!咱们这店都开了十多年了,这绝不可能是在我们店里出的事。”

    慕朝游眼前直如一百只苍蝇在嗡嗡地转,事情真相未明之前,她努力冷静下来,扶住韩氏的手臂,低声说:“婶子,总而言之把人送到医馆……可不能再出人命了。”韩氏一个激灵,霎时间如有了主心骨,“对对对,你说得对。”

    忙扯着嗓门开始大声地吆喝,众人齐动,孰料刚将瘫软在地上的食客抬起,市令就被人引着踏进了店门。

    瞥见店里的惨状,这位前些时日新上任不久的市令面色也遽地变了。

    “怎么回事?!怎么弄出人命来了?!”

    韩氏连忙喊冤,“明公冤枉呐——”

    市令喃喃:“……冤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

    他拂袖说,“这……闹出了人命,非我能裁断的了,这就移交县狱先行收押,以待上峰裁决罢!”

    还没待搞清楚原委,店里慕朝游,魏家一家及其他食客在内,一股脑儿地又都被送进了建康的县狱。

    牢房门一关,韩氏勉力支撑到现在终于也支撑不住了,浑身没了骨头一般地,瘫软在地上哭了起来。

    “好端端地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慕朝游此时心乱如麻,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强令自己保持镇定。她原本下定决心,决意要同魏家人吐露原委,经此一役,却暂改了主意。

    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王道容的手笔,倘若真是他所为,如今他们几个被关在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冒然说出王道容的存在,除却叫魏家人担惊受怕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真是他的手笔,魏家人是王道容亟待利用的筹码,他定然会借此与她相谈,反倒暂无性命之忧。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羞惭。能在一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于酒菜之中下毒,这人一定神通广大。

    事发之后,市令来得及时,县狱响应迅速,即刻将在场所有人都捉拿归案,单凭这个工作效率,慕朝游就可以断定王道容捣鬼的可能性十之八九。

    也正因真相的昭然若揭,慕朝游唇瓣抿得紧紧的,眼眶干涩,心上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坐立不安,几乎喘不过气起来。

    酒肆就是魏巴的心血,魏巴今日受此重击,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魏冲正在双亲跟前伺候。她如同做了错事,惶惶终日不敢告诉大人的孩子,畏惧对上这一家人的视线,只得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不时向牢门外张望。

    因与魏家人关系亲密之故,她是跟魏家人一道儿关押的,其余食客分押不同牢房,分开提审。

    陆陆续续有狱卒打开牢门将人带走,都官从事盘问无疑之后,便放他们都出了狱。

    建康狱中的这位都官从事今年已经三十有余了。

    眼看人过不惑,却还没有升迁的迹象,就光年年岁岁的在这建康大狱中熬着。这位从事一颗报国求进之心也渐被熬平了心气,人也被熬没了脾气。

    所以当上面——至于哪上面,寒门出生的从事心中也不甚清楚。总而言之,当上面某个尊贵的大人物曲折传话,特地关照过此案之后,他顿如枯木逢春,精神抖擞起来。

    ——

    自从被世家子弟纵容恶仆打断了条腿,魏巴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但男人老实,家里人每每问及,总笑眯眯说,养好了养好了。

    魏家酒肆虽冠以男人家的姓氏,实际上却是男主内女主外,魏巴埋头酿酒,韩氏负责对外交际。

    大事上,魏巴远不如韩氏能稳得住心神,拿得住主意。

    上一回得罪了贵人,魏巴就惊惧了数月,如今突逢巨噩。男人自从被关进牢里,就面白如纸,汗出如浆,呼吸急促,慌得魏冲忙喊“阿耶”。

    慕朝游走了几步,发热的大脑灵光一现,终于全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哭哭啼啼,沉溺在自责自罪的情况下全无任何用处。

    难道她表现出痛苦和羞惭之色,就能改变魏家或许受她牵连,无辜之人因她枉死……

    不。动手的人是王道容。

    她不应该,不能把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让负罪感压垮了自己。

    王道容是首恶。该她担当的部分,她一定会毫不推诿一力担之。逃避很容易,直面负罪感却很难,如今正是需要她以实际行动来补救的时候。

    慕朝游闭上眼苦口婆心地开解了自己几句,再睁开眼时,一双眼已彻底清平下来。

    魏叔情况不妙,慕朝游趁两个仆役又提了一批食客路过的时候,忙叫住了其中一个。

    “郎君郎君,这边。”

    狱卒神色不善地走过来,“吵嚷什么?!”

    慕朝游也不气,反倒露出个笑脸来,“抱歉抱歉,叨扰了郎君实在是有不情之请。”

    自古以来,人一旦进了监牢这种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身上的财物早就被底下的衙役们搜刮了一干二净。

    所幸慕朝游之前特地在衣服里面缝了个隐蔽的暗袋,这才侥幸逃过第一层的盘剥。

    她摸一摸,摸出一点钱,悄悄隔着栏杆送了过去,“这点心意,还望郎君笑纳。”

    “有事说事!”狱卒嗓门仍是不耐,但神情却缓和下来,“我可没时间跟你们这些人在这里胡扯。”

    慕朝游求道:“我这叔叔身体不好,我们一家都是良民,飞来横祸,将他人吓得病了,他病得这样严重,还望郎君能大人有大量,送点吃喝来……没吃的也成,好歹送点水。”

    她面容哀婉,嗓音恳切,的确不像什么亡命凶徒。狱卒不动声色掂了掂手上的份量:“等着吧。”

    慕朝游眼看着他走回另一个狱卒身边,两个人笑闹着说了句什么,依稀只听见“请吃酒”几个字。她这才收回视线,回到魏家人身旁,低声安慰这一家人。

    “已经送过钱通过气了。”

    狱卒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光跌坐在牢里哭天喊地也没个用,韩氏不愧是蹚过战火,经历过大事的。一抹眼泪,很快振作起来,叫上魏冲跟慕朝游,三人聚在一起商量。

    “咱家定然是叫人给害了!”韩氏咬牙,“趁那狱卒还没提审,阿冲、阿游你们帮我好好想想。到时候在令君面前也有个条理解释。”

    母子二人将这几日店里来往过的可疑人马彻底盘了个遍,也没觉察出什么异样来。慕朝游本来就疑心王道容,忍不住问:“会不会是失火那一日做的手脚?”

    此话一出,韩氏悚然。冷汗将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她支吾:“……可是,谁这么记恨咱家,放火不成要对咱家吓这样的死手?”

    个中内情慕朝游不便出言。

    魏冲气极却也无可奈何。父亲尚在病中,母亲又只是个柔弱妇人。

    “若是……若是真说不清。”他眼一闭,一睁,咬咬牙,“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就让我来担罪吧。”

    韩氏登时变了面色,第一个不同意,“说什么昏话!我养你这么大是看着你去送死的?!”

    韩氏大义凛然地说:“就算到时候要有个担罪,也该我这个老不死的去的,你是咱家的命根子,你爹后半辈子还指望你。难道你还想让你家里绝后不成?”

    慕朝游看不过去这两人争执,忙伸手盖住韩氏手背,劝慰说,“真相不查个清楚,哪能糊里糊涂就认罪的?”

    韩氏扭过脸看着她竟笑了一声,那笑容中怎么看都多了几分悲怆意味,“孩子啊,所以我说你还年轻呢。这些人都是敲骨吸髓的东西,恨不得扒你的皮拆你的骨?你当他们真会大发慈悲给你调查给水落石出不成?”

    慕朝游心里不是滋味。王道容做事,必定万无一失。他在朝野中虽然官职不高,但一手遮天,整治他们几个小民已是绰绰有余,真相恐怕永不会分明了。

    她已下定决心,宁死也要担当起这个责任来。

    只是这话她不好对韩氏说,复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未到绝路,婶子宽心。”

    正在这时,狱卒带着吃喝回来了,曲指咚咚地敲了敲牢门,伸着脖子朝里面喊,“慕娘子,慕娘子?慕娘子可在?”

    慕朝游跟韩氏等人都愣了一下。

    慕朝游不解,他是从哪里得知自己姓名的?仍站起身,走过去。

    建康既为南国京师,牢房也修建得与别处不同,墙高房阔,屋大牢深,牢里黑咕隆咚,不见天日。

    狱卒站在那里近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直到慕朝游走近,借着头顶那小小的高窗透过的微光,才勉强看清那狱卒的眉眼。

    她心里挣地漏跳了一拍,心道难不成是真被关了一天关懵了,她怎么从这狱卒脸上看出了谄媚之色呢?

    那狱卒拎着个小桶,桶里装满了清水,水上浮着个小瓠勺。

    他又摸摸,从袖口摸出一叠饼子来,朝她笑了:“娘子要的东西给娘子带来了,这饼还是热的,可不得趁热吃?”

    正如韩氏所说,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慕朝游确信那点钱还不至令他有这么大变化,她心里纳罕,多了一重的警惕。

    狱卒竟哈着腰笑着伸手解那牢锁,“前次和娘子多有误会,放心好啦,咱们毛公可是个明察秋毫的明白人物,待会儿见了毛公,把事情原委述说个清楚,毛公一定会还娘子个清白。届时娘子就能回家了……哦,毛公是谁?是咱们这儿令君下面的官儿,专管这个的。”

    狱卒这边碎碎念念地说着,替她解开了牢房外的门锁,铛啷啷的动静响起,周围响起一片牢骚喊冤声。魏冲和韩氏听他二人的对话听得真切,俱都怔住。

    魏冲最先回神,走上前,“郎君这是要将她带到哪儿去?”

    “对啊,郎君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呢?”韩氏跟随其后,心里七上八下,打起了鼓,警惕之中又燃起一丝希望,“说是贵人要见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个明白?”

    “秉公提审!”狱卒高扯了嗓门儿,冷喝说,“吵什么吵!放心,一会儿就轮到你们了!一个个来!”

    话虽如此,对上慕朝游时,却又换了个春风细雨般的柔和态度。

    “娘子你请。”更不忘和声安慰说,“待会儿也就问娘子几句话,没什么可怕的。”

    有隔壁牢房的几个笑话这狱卒作派,“老何,怎么平日里不见你对我们这么温柔呢?”

    狱卒对上这些泼皮,没了好脾气,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一来二往,牢里哈哈大笑。笑毕了,左右众人却都纷纷好奇起这小娘子的身份来。

    沐浴在众人异样的视线下,慕朝游回过头,正对上魏家人震愕不解、担忧、警惕的种种复杂视线。

    如果这狱卒也是王道容的安排,他明目张胆地给她这样的优待,明摆着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令人离心。

    王道容不要脸在前,慕朝游略一思忖,也不忌狐假虎威,反问那狱卒:“我能跟他们说两句话吗?”

    狱卒迟疑了半秒,“行倒是行,只不许多说。”

    时间紧迫,慕朝游只来得及跟魏家人说两句。

    韩氏握着她手,眼神闪着光,笑容发苦,神情复杂得难以辨明她心中所想,“婶子就知道你是个有大造化的,出去好、出去好。”

    慕朝游不假思索地反握住她,坚定说:“婶子放心,出去之后,我一定设法搭救。便是豁出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韩氏没料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吓了一大跳,“可不兴这样瞎说。”

    “我和你魏叔老了……”她犹豫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和你魏叔就阿冲一个儿子,如果有个好歹,望你能紧着阿冲救他出去。”

    “我家午后那棵桂花树下往东八步,里面藏了钱,若要打点就用这笔钱……”

    慕朝游心里蓦地涌生出一股不甘心来,她想说,她一定会把他们一家都整齐救出来的。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顺着韩氏来,便嘴上都应着。

    狱卒一脸为难地走过来,“娘子时间差不多了,毛公还等着呢。”

    慕朝游没叫他为难,借着光暗,干脆把暗袋里的钱一股脑儿地摸出来塞到了他手里,只给自己留一点车马费。

    “我这几个朋友都是老实过日子的清白百姓,含冤入狱,我不在了,还请郎君周全,之后必定还有厚保。”

    狱卒这才笑开了眼,“自然自然。”

    建康县衙内,一灯如豆,

    慕朝游被被狱卒一路带到那毛姓的都官从事面前。

    这位毛从事年过三旬,样貌文瘦平平,颔下留三绺精心保养过的长须,漆黑如缎,比他眉眼五官还要打眼。

    自出牢门起,慕朝游深知前方还有一场场硬仗,努力振作精神,苦中作乐。进门见了,暗给他起个毛三绺的诨号。

    毛三绺见了她,捻着胡须打量她几眼,“嗯……就是你?”倒也没为难,几分好奇多看了她几眼,便收回视线,“公事公办”地问她几个问题。

    慕朝游如实答完了,毛三绺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你走罢。”

    慕朝游仍不死心,脚步扎根在了原地,仍想旁敲侧击一些案件细节。

    毛三绺还算和善的面色顿时一变,皱眉说:“本官自会追查到底,揪出真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用得着你来说,快走罢,休得打听案件细节!否则休怪本官治你一个妨碍公务,居心不良!”

    毛三绺冠冕堂皇,嘴巴比蚌壳还紧,慕朝游一时撬不开,倒先被他叫人“请”了出去。

    出了县衙,头顶上的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人眼刺痛,反倒视野黑暗,淌下生理性的眼泪来。

    周围车马喧嚣,明明是最常见的街景,此时在慕朝游看来却恍若隔世。她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招手拦了一辆马车,跳上了车。

    车夫问她去哪儿。

    慕朝游不假思索报出地址。

    孰料她刚掀开车帘,车内便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轻轻的,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朝游。好久不见。”

    慕朝游浑身上下犹如冷风呼啸而过,全身上下血液因这一声呼唤冻成了冰。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

    王道容道袍如雪,正襟危坐,一双乌黑的眼静静瞧望着她。

    颀长身影,淡如冬日黄昏后那一抹薄薄的余晖。

    “久别重逢。”王道容微微偏头,有条不紊地问,“朝游似乎不想瞧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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