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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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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残留的那几个邻里说,她夫婿倒也回乡寻过她们母子二人,没找着,只得匆匆留下个口信,若是哪一日她母子二人找来,可以去建康寻他。

    这一去千里之遥,路上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唯一的儿子也生了重病,无钱医治,病死在了半路。

    说到这里,梁娘子又红了眼眶,将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流出泪来。

    这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伦惨剧,在这个时代已经屡见不鲜,老吕和阿雉也都被她勾起伤心的回忆,纷纷黯然神伤。

    慕朝游知道这样的伤痛,哪怕安慰再多也是枉然,比起笨嘴笨舌地硬挤出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她更情愿做点实事。

    面馆每日人来人往,信息沟通量大,说不准就听说过她那个夫婿的消息。

    慕朝游想了想,问:“不知娘子夫婿名姓,多大年纪,什么样貌?”

    梁娘子这才咽回了泪水,说,“他姓彭,名仆元二字,乡人都说他给什么世家大族做部曲去了。”

    慕朝游:“娘子知道那户大族姓什么吗?”

    梁娘子迟疑:“好像……姓什么王……但记不起是那户的王了。”

    王?慕朝游心里惊了一下,该不会是琅琊王吧?

    梁娘子见她双眼清明,言辞利落,不知不觉就将她当作了主心骨,再见她面色变化,以为有戏。

    忙不迭地颤抖着手,解开怀里的一卷包袱,抽出一卷画像来。

    “这是我托人画的,大半的钱都用在这上面了!娘子且帮我看看,见没见过他?”

    慕朝游依言看了过去。

    梁娘子所言不虚,这画像寥寥几笔便将人的气韵神情勾勒地淋漓尽致,一看便是花了大价钱的。

    只是……这画卷上的人她怎么看得有点儿眼熟?

    画卷上的男人,高鼻深目,双目凹陷,留着一团乱糟糟的络腮胡,眼神凶光毕露。

    慕朝游一颗心忍不住突突跳起来,越看画卷上的人越觉得眼熟,连梁娘子到底说了什么也不在意了。

    难道是在面馆里见过吗?可为何,她心里总觉得发慌呢?

    她忍不住将画卷拿过来,卷起,又摊开,又卷起。待画卷卷起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眉眼的时候,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画卷骤然落地!

    险些从垫子上跳起来!

    这人是那日刺杀王道容的匪首!

    —

    在场众人都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慕朝游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大脑像是坏掉的雪花屏,不断地嗡嗡闪烁着。

    “你那些乡人真说他是王氏的部曲?”

    “是、是……”梁娘子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惶急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娘子难道见过他?可否告知我他身在何处?求求娘子好心……”

    慕朝游面上血色倏地褪了一干二净。

    她面色实在太差了,阿雉瞧瞧她,又瞧瞧梁娘子,像只小母鸡一样,一下子张开双臂蹿到慕朝游身前护着她。

    “我们娘子不舒服!梁娘子你别催她!”

    慕朝游记得实在太清楚了,那双深陷的绿色眼珠,她绝不会忘!

    那匪首临死前的震愕与难解之色……

    那场没头没脑的刺杀……

    首领一死,即作鸟兽群散,当时她还吐槽过这些人的职业道德问题……

    当时她虽有不解,但有意和王道容保持距离,又疑心是牵扯他们世家内部的腌臜与阴私,因而未曾细问。

    可如今,往日的一幕幕如风叶翻飞。一个可怕的猜测随之浮上她的心头。

    ……那个匪首会是王道容的人吗?

    他当然不可能吩咐属下追杀自己,那仅剩的唯一一个目标是她?

    一念既出,则无数曾被她刻意忽略的疑点,一齐涌上心头。

    顾妙妃那莫名其妙复发的旧疾……

    就连当日那些杀手与王道容对阵时的姿态,此时回想起来也疑点重重,不似杀招。

    他要杀她?!

    他为何要杀她?

    因为神仙血?

    因为顾妙妃病愈之后,她对他再无利用价值了?如此一来,他亲口承认与顾妙妃并无男女之情,到底是真是假?

    慕朝游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刻像是被冻住了。

    乍逢巨变的痛苦,与连日以来的病痛,铺天盖地一齐朝她砸了过来。

    她大脑嗡嗡作响,脚下也几乎立足不住,就在即将倒地的一瞬间,耳畔忽然想起一个熟悉的,轻柔的嗓音。

    “慕娘子!”有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眼前如有群蚊环飞,慕朝游费了一些力气,才勉强看清来者容颜。

    内心的痛苦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驱散,她惊疑不定道:“谢蘅?”

    那眉眼姣好秀丽,容色焦灼的少年除却谢蘅还能有谁?

    他白色的袍角被雨水浸湿了半边,乌发也蒙着淡淡的水汽。

    谢蘅松了口气,关切地将她扶稳站好:“是我,慕娘子,你无恙吧?”

    兴许是彭仆元的猜测打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慕朝游感觉到自己的大脑眼见着都有点儿不太灵光了,乱成了一团浆糊,“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蘅霎时语塞,支支吾吾说:“蘅……想念娘子店里那碗鸡蛋水引,路过食肆,这才进来看看。”

    想念鸡蛋面是假的,惦记着眼前这个人才是真的。

    自从亲眼瞧见慕朝游和王道容的亲密无间之后,谢蘅就再没来过这附近。

    在家中日夜煎熬了几日,袁夫人看不惯他那副愁苦的模样,也不关心儿子到底是因何落落寡欢,只是冷嘲热讽。

    谢蘅忍无可忍,冒雨驾车出了门,不知不觉就逛到这里来了。

    ……来都来了,那就进店瞧瞧吧。未曾想一进店面就看到慕朝游那一副呆呆的,深受打击的模样。

    扶着慕朝游站好了,见她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谢蘅既不解又担心,“娘子容色怎地如此之差?是出什么事了?”

    慕朝游稳住了重心,摇摇头,“我没事。”

    老吕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缓缓,喝口水,缓缓。”

    一口冷水下肚,激得慕朝游一个激灵,大脑也清明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手足无措,远远站着的梁娘子。

    “你那个夫婿,我……或许见过,但不太确信。”慕朝游抿了抿唇,真相未明之际,她不愿把话说得太满,“你如今身上可还有银钱?”

    “娘子当真见过他?!”梁娘子一愣之下,喜得那张疲惫的脸霎时大放异彩。

    待听到慕朝游的问话,又迟疑地顿了脚步,摇摇头,“这一路奔波,银钱已经花空了,倒不必这么麻烦娘子,若娘子真有他的消息,我自己去找他,也用不了多时!”

    她还惦记着刚刚慕朝游面色遽变,只怕是自己夫婿犯了什么事,小心翼翼问:“娘子……我那个夫婿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事出来了?”

    “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与你无关。”

    “我稍后拿给你一点银钱,”在梁娘子开口拒绝之前,慕朝游及时打断了她,“当借你的,打欠条。”

    “你先找个客栈住下,过几日──你放心,用不了两天,有你夫婿的消息我再来通知你。”

    其余的,就交给老吕去劝吧。老吕性格温吞,实打实的妇女之友,安排完这几句,慕朝游已觉精疲力竭,阿雉和老吕都劝她回去休息。

    谢蘅旁观许久,茫茫然地自告奋勇说:“我可以送娘子回府……”

    她这个身体状况,也的确不适合继续待在店里,慕朝游心知肚明,就没再强留,但也没同意谢蘅的约定。

    “不必劳烦谢郎君,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谢蘅没吭声。

    慕朝游出了食肆,他三两步紧追在她身后。

    身后跟着个大活人,慕朝游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她如今没那个闲心去关注她。

    她本来想直取王道容所在的王氏府,出了面馆却改了主意。

    目下她思绪正乱,心神巨震,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不如先回家修整半日,顺便理一理乱哄哄的脑子。

    可慕朝游做梦也没想到,她不去找王道容,王道容竟又来找她了。

    她已经竭力保持冷静了,但在快近家门,看到雨雾中那道熟悉的,颀长秀淡的身影时,慕朝游只觉得自己大脑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嘎嘣”一声断了。

    被欺骗的愤怒与恐惧如烈火一般迅速烧穿了她的理智。

    昨日王道容在慕朝游门前守候了半夜,慕朝游不肯见他,他的伤腿再继续泡水恐怕到时候真泡成了个跛子。

    慕朝游如此贪美,到时他又怎能引诱她?

    无奈之下,他只能折返回府。

    回到府里,王道容也只略略阖了半个时辰的眼,窗外风急雨骤,梦中一觉也风波多恶,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身又去佛陀里寻她,希望能得到一个谈话的机会。

    而这一次,慕朝游终于没有再作视而不见,她径直走到了王道容的面前。

    王道容的乌黑的眼底绽放出一霎的欢欣,“朝游?你愿意见我了?”

    就连她身后跟着的谢蘅,他也不甚在意了。

    谢蘅也没料到会在慕朝游家门口碰见王道容,他心里咯噔一声,短暂的惊愕之后,莫名的心虚与慌乱一齐涌上了心头。总有种偷挖朋友的墙角,被逮了个现形的错觉。

    脸上滚滚发烫,正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面对王道容,孰料这两人竟像是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迟钝如谢蘅,这时瞧着雨中对峙着的两个人,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两人……是吵架了?

    握着伞的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

    慕朝游抿紧了唇角,深吸了一口气,在乍见那道身影时,艰难地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她需要一个回答。

    “王道容。”

    正主既已经找上门来,她也没了寒暄的心思,她不假思索地撑着伞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直接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王道容的容色收敛下来,他忍不住瞧了慕朝游一眼又一眼,终于意识到了她身上的不对劲。

    但他不愿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仍然道:“朝游但问无妨,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慕朝游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点儿冷嘲之意,“希望你待会儿能记得这一句,言行一致。”

    王道容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朝游,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嗓音如珠似玉,眉眼如拂春山,仍是如此体面、淡柔,好一个高雅秀拔,风度翩翩的世家子。

    慕朝游得努力掐紧手掌,才能勉强压抑住把伞砸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你是不是有个部曲叫彭仆元。”

    王道容面上的柔情如冰雪一般飞快地消逝了。他沉默地望着她。

    淅淅沥沥的雨势陡然转大。

    瓢泼大雨,倾倒一般,用力砸落在地上。

    哗啦啦的雨声吞没了四周的一切声响。

    雨雾涌白。

    这一刻,天地间,好像仅剩下对峙着的她二人。

    慕朝游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王道容垂下了眼睫,缓声问:“朝游是从何处得知?”

    慕朝游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一寸。

    她其实想给王道容机会的,在等他回话时,她一颗心高高地吊了起来,她多想从他口中得知这仅仅只是个误会。

    可是没有。

    随着王道容缓缓开口,她一颗心好像也如同这四面的雨滴一般从万里高空,重重地砸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慕朝游眼睛霎时就红了。

    不是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之后的深烈哀恸,而是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人的愤怒!

    不是哀,不是怨,是恨!是恨不得生啖起肉,痛饮其血的愤怒!

    那一刻,慕朝游杀了王道容的心都有了!

    她心想,这人是太聪明,还是太自负?

    瞒了她这么久,知道她今日来问,必定知道了他所不知晓的信息,隐瞒已无意义,所以这才据实以告吗?

    如果她没遇到梁娘子,他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瞒她一辈子?!

    “我再问你。”眼前一片血红,太阳穴突突直跳,慕朝游深吸了一口气,强掐了一把虎口,“那日,追杀你的那些人,他们是不是你派出的?”

    “你想杀的人是不是我?”

    王道容倏地安静下来。

    饶是之前再怀了多少希冀,如今见慕朝游悲愤交加,杀气四溢的模样,他心里也该清楚,他跟她是彻底地到此为止了。

    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地瞒她一辈子,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阴沟里翻了船。

    慕朝游不会在原谅他了。王道容的心底飞快地掠过这一个隐约而模糊的念头,心里先是一紧,既而一松,倒生出了些莫名的淡然来。

    既已走到了这地步,他心知肚明已没了回旋的余地,颔首认了下来:“是。”

    慕朝游气得浑身发抖。

    王道容瞒着她想并嫡双娶,她努力让理智压倒了感情,决心不多苛责他,想着好聚好散得了。

    这事本来就已经够悲催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想杀了自己,她之前真的是瞎了眼!

    “为什么?”慕朝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唇瓣苍白,剧烈颤抖,“是因为神仙血?”

    “你是从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的。”

    王道容没吭声。

    一看他的反应,慕朝游便什么都懂了,“一开始是吗?你一开始就想杀了我是吗?”王道容这才摇了摇头,轻声解释:“朝游,我起初并未打算杀你,你身负神仙血,我不放心你流落在外,便决意替你寻一门亲事。”

    慕朝游只觉得荒诞,“就因为我不同意嫁给你安排的对象,你就要杀我?”

    王道容又静下来。事情暴露,不论他怎样回答,都无济于事,但他不得不给她一个态度,一个交代。只能说:“抱歉。”

    他垂睫,眼睫弯弯的,仿佛盈满了泪珠:“千错万错,错在容一人,容知晓朝游不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予我。”

    “但求朝游能给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要杀要剐,但凭女郎作主。”

    少年静静地伫立在雨中,衣衫狼狈,乌发黏连着冰冷的,苍白的肌肤,雨水在他眉眼间横流,不禁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在哭。

    可慕朝游心底非但没生出任何怜悯之情,反倒像看到了一条装模作样,学人流泪的毒蛇。

    胃里翻江倒海,慕朝游面无表情地死死瞪着他:“我真庆幸与你分手。”

    王道容上前一步:“朝游……”

    “滚!”慕朝游再也克制不住心底那股陡然上涌的厌恶之情。

    “滚开!!”

    左手手腕一沉,慕朝游循着手臂抬头望去,王道容竟还不死心,乌黑的眼珠直直地将她攫住,“朝游——”

    慕朝游想抽手,但王道容拒不相让,攥得紧紧的。

    她额角青筋乱跳,血气上涌,怒极之下,扬起那只尚未被束缚的右手,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他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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