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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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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蘅没吭声,还是只略显疏离地点头,不说话。

    看到慕朝游的第一眼,谢蘅就不自觉想到了王羡和王道容,越想越觉得荒诞。

    慕朝游看少年紧抿着唇,脸色绷得紧紧的,一副自持身份的模样,还当是他今天心情不虞。

    她忙得抽不开身,也没有心情细究这个,忙请了二人入内歇息,自己则回身备面。

    刘俭跟谢蘅捡了个座位坐下,看谢蘅还是那副皱眉抿唇的正经表情,忍不住笑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谁欠了你钱没还不成?”

    谢蘅懒得理他,只不动声色打量着店里的一切。

    若不是刘俭今日非拉着他来,而他自己也想亲自求证一下,是万不会来的。

    大抵是存了些先入为主的概念,看什么都挑剔。

    谢蘅闷不做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越看眉头就忍不住皱得越紧。

    隔了一会儿,慕朝游端着两碗面来了。

    刘俭要了一份热辣辣的肉丝面,谢蘅口味清淡,只要了份鸡蛋面。

    慕朝游歉疚地说:“这两天店里忙,若有不周的地方,万望两位郎君见谅。”

    想了一想,又道,“等过几日店里清闲下来,二位郎君若还想来,到那时候,我一定好好招待二位。”

    刘俭取了筷箸,也不介意,只是指着周围人来人往笑,“就娘子店里这个热闹,有没有清闲的一日还未可知呢。”

    慕朝游抿着唇角笑了一下,“头两天开业都是这样的,大家这是赶个新鲜呢。大浪淘沙始见金,等大家伙儿新鲜劲散了,那时才晓得这个店能不能开得下去。”

    刘俭赞道:“大浪淘沙始见金,这一句话说得好。”

    慕朝游:“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敛衽行了一礼,“二位郎君慢用,有事招呼一声,店里正忙,恕在下不得继续作陪了。”

    谢蘅默不作声地取了筷箸听这两人说着。目光不禁落到慕朝游脸上,心里很不以为然。

    商人逐利,做生意的那个不指望生意红红火火?偏她还要虚伪地谦逊两句。

    觉察到脑门上的一道视线,慕朝游下意识地循着目光抬头望去。

    谢蘅神色莫名地瞧着她,眼底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友善。

    慕朝游怔了一下,不禁眨了眨眼,还当自己看错了。

    ……她记得刘俭之前非逼她敬酒,谢蘅还曾出言帮她解过围,她也一直很感激这个平易近人,温润可亲的少年。

    她哪里招惹过他不成?

    慕朝游想来想去,越想越糊涂。

    最终还是谢蘅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慕朝游和王羡、王道容三人,虽也不能排除这父子二人彼此知情的可能,但眼前这个少女,同时在几个男人中间周旋是不争的事实。

    慕朝游是那种清澄澄的长相,皮肤白,一双眼清冽明净如秋水,瞧着人的时候,更是能不偏不倚,直直地瞧进人心底去。

    谢蘅愈发不解。

    分明也是清丽出尘的样貌,缘何自甘堕落。好端端的良民百姓不做,非要去从商贱役。

    他心里对慕朝游的好感却已是一落千丈,敬而远之。

    慕朝游想不明白,只当他今天心情不好,她也不去触他这个霉头,朝他点了点头便躬身退了下去。

    刘俭跟谢蘅也没在店里多待。面馆人太多,二人用了几口面之后,刘俭便别了慕朝游,拖着谢蘅随便找间酒肆躲清静去了。

    刘俭一喝起酒就来就没完没了,谢蘅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劝说:“明日还得往顾家走一趟,你少喝点儿。”

    几日前,顾家花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顾锡爱热闹,四处往人家家里下请帖,王、谢、刘几家都收到了帖子。

    王道容也应邀前去。

    他本来不想去,奈何这段时日与顾妙妃走得疏远,王羡耳提面命要他去,委实再推脱不得,只得跟王羡一起踏进了顾家的门槛。

    南国士人修建私家园林成风。这场春日宴便设在顾锡亲自打造的“清谷园”内。

    园子是顾锡花巨资建成的,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顾锡自己反复和工匠沟通设计而成。园子落成,顾锡自豪得不得了,一年四季,景色不同,顾锡恨不得翻出百八个名目来设宴请人游园。

    王道容跟王羡才踏入清谷园的大门,就有个灵巧的仆役笑着迎上来说,“得知明公和郎君要来,我家郎主老早就打发我过来候着了,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迎到。”

    王羡笑着问:“只打发你来,怎么不见他出面,我看,还不是真心实意请我的。”

    仆役忙道:“明公冤枉,这话要让郎主听到,郎主可该伤心了。”

    王羡打趣说:“怎么?他暗里要哭几盆的眼泪?”

    笑谈间,移步换景,便已到了园中。

    顾锡这间清谷园背山临湖而建,占地极为广大,高林巨树,悬葛垂萝,又养了青兕,孔雀,白鹦鹉,诸如此类许多珍禽异兽。

    靠湖是一片极为广阔的竹林,每当湖风吹过,竹叶簌簌有声,顾锡称之为天籁。

    此时顾锡正席地坐在林中,和身边的名士们说话呢。

    众人三三两两,没个正形地坐着,有的还没开宴甚至就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

    刘俭和谢蘅一早也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二人抬头瞥见王道容,刘俭不慌不忙,朝他笑着飞了个眼风,示意他往这边来坐。

    顾锡年过三旬,也是个容貌丰雅的美男子,见到王羡双眼一亮,忙起身相迎:“太真来了!”

    他身边名士也纷纷站起身。

    王羡领着王道容一一见过礼,众人闲叙了几句冷暖,这才各自落座。

    顾锡笑着把视线转移到王道容身上,“我好久没见芳之了,几个月不见,芳之竟又出落得愈发风采动人了!当真是玉一般的人物!”

    长辈夸奖,王道容自然起身回礼。

    这种宴会,往常王道容是跟王羡去惯了的,在席间也算如鱼得水,便是有那名士服食了五石散,当众裸奔或者拉着主人家婢女交-欢的,他亦能安之若素,等闲视之,全当在看路边的野狗野-合。但今日环顾众宾客的丑态,王道容心中竟生出一股疲厌之感。

    偏偏顾锡今日不肯放过他,频频赞他:“清姿玉骨,是神仙中人,难怪这建康年轻的女郎都为芳之着迷,也不知日后是便宜了哪家的女儿。”

    王道容和王羡纷纷一顿,都觉察到了他言语里的蹊跷。

    刘俭以扇覆面,歪着身子低声问:“你近来是做什么惹他不快了,这是要捧杀你啊。”

    王羡笑着说:“小子顽劣,也就白张了一副皮相,平日里可没少叫我头痛。”

    顾锡只是笑而不语。

    那席间有风闻两家暧昧的,凑趣说:“令爱俊才女德,又与王郎总角之交,岂非天作之合?”

    顾锡直摇头笑叹:“我这个女儿驽钝得很,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如何与王郎相配?快别说这些了,说得我都要脸红了。”

    这是真来者不善了。

    王羡不动声色瞥了王道容一眼,见少年仍平心静气,无动于衷地端坐着,自是风尘外物。

    王羡心底就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臭小子。

    本来顾锡就是只老狐狸。大将军和陛下暗中较劲,他舍不得让女儿淌这滩浑水,态度若即若离,暧昧得很。只是王道容为顾妙妃寻医问药,尽心竭力,救了他女儿的性命,他不好开这个口罢了。

    这段时日,王道容也不知抽得是什么疯,往常总要隔三差五去顾家拜访,顾妙妃病好之后,就没怎么再见他去过。

    王羡隐约倒是听说过王道容在私底下养了个女人。

    小子的男女混事,王羡本不打算管的。王道容不是个在外面胡搞的性格,他相信他心里有数。

    顾家一直颇有微词。

    联想到王道容这段时日对顾家的生疏怠慢,王羡也不能不管了。

    直接问他未必肯说,刘俭谢蘅那两个小子跟他关系不错,王羡心里想着,或许宴散之后能叫这两人过来问问。

    王道容不傻,自也听出来了顾锡的弦外之音,却是八风不动,置若罔闻。就连谢蘅都忍不住微讶地看了他一眼。

    竹林里多蚊虫,众人为效竹林风气,才宁愿忍受蚊虫叮咬,也要做名士风流的姿态。

    王道容觉得无趣乏味,垂眸正瞥见一只蚂蚁经过。他便微抿着唇角,不动声色将手指从袖口中探出。

    蚂蚁行进正急,天上突然降下一座五指山,愣了一愣,这才试探性地伸出触角,爬上山坡,想要翻阅这座巨障。

    他偏不肯放过这只蚂蚁,待它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五指山,他又将手指头挡在蚂蚁前方。

    刘俭的眼睛看得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玩蚂蚁!

    王道容轻轻抬起手,将手举到日光下,凝望着指尖上这黑黑的小东西。如今在他眼里,这小蚂蚁也比这所谓的清谈来得有趣。

    奇怪,明明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他甚至还能与他们虚与委蛇,为何今日却无端感到一阵厌烦呢。

    便是顾锡那副若即若离的狐狸做派,在他眼里也十分讨厌。

    王道容垂眸凝着这只蚂蚁忙忙碌碌,翻山越岭,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慕朝游的身影。

    慕朝游就像是这只蚂蚁,小小的身躯里不知道哪里藏着的一股劲。

    他指尖轻轻拂过蚂蚁的身躯,想剖开细看,但这小东西太过脆弱,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要了它的命。

    王道容捡起一颗小石子摆在蚂蚁面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蚂蚁哪里知道它面前巍峨的山脉,在人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石子。偏它还斗志昂扬,生机勃勃,披荆斩棘,高歌猛进。

    翻过这颗石子,又是小一颗石子。

    王道容从果盘中拿起一颗蜜饯。

    它的挫折与苦难不过人动动手,拂拂袖,一念之差,只要他愿意,也可赐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蜜饯拦路,蚂蚁却偏偏像是没看到一样,仍慌慌忙忙,翻山越岭忙着逃命。

    王道容一瞬间兴味全失,本想将这蚂蚁捺死。不知为何,临到头,却鬼使神差将它放了。耳畔隐隐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喊他。

    王道容这才收拢心神,抬眸回望了过去。

    正对上顾锡含笑关切的视线:“芳之可是累了?刚刚怎么喊你都不见你应。”

    王道容脸不红心不跳,面色没变地站起身,顺坡就驴地跟着赔罪,“抱歉,容昨夜阅览一卷天竺经文入了迷,未觉夜深,直到三更才歇。”

    顾锡宽容地笑了笑:“知道你喜欢这些。唉。”

    他叹了口气,“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不周。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爱听我们这些老的谈天说地的。”

    又意味深长地说,“正巧前几日我新得了几卷天竺来的佛经,正藏在湖心的书斋里,你若有兴趣,我叫人带你去看。”

    顾锡言辞中大有深意,在场中的年轻人非只他一人,为何偏叫他去书斋借书?王道容何其灵慧,略一思忖,便已想明白其中关节。

    这恐怕是单独打发走他,或许顾妙妃已经在书斋中等候着了。

    他也未曾拒绝,只谢过顾锡的好意。

    有仆役走过来引他出席,王道容略一颔首,跟随他离开了竹林。

    去往湖心书楼,要经过曲折迂回的水榭长廊,四面青山环抱,风烟浩渺,湖浪拍天。

    时有风来,吹动王道容峨冠博带,天风环佩,琅琅有致。

    长廊足够长,足够王道容放空思绪。他大袖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如同栖息在湖面上的鹤。

    乌黑的眼睫半低着,脑海中,慕朝游再一次不经意间跳出。

    说来也怪,那日与慕朝游在院中相对无言,哪怕他能清楚地觉察出她的逐客之意,觍着脸皮故作未知,与她三言两语,寒暄些杂事,竟也比在这里来得有趣。

    转眼之间已到湖心亭附近,王道容缓下脚步,继而驻足,乌青的眼遥遥凝望着岸上一道绰约的身影。

    风吹动顾妙妃的裙摆,她遥遥朝他俯身行了一礼,柔声说:“芳之。”

    王道容静静地凝望着她,心底一片平静淡漠的荒芜,只是身体记忆驱使他微微颔首。

    此时,他竟仍然在走神。脑子里突兀地竟想起了慕朝游,她此时是在做什么?是在家中,还是在她那间面店……?

    王道容轻轻敛下双眸,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落回眼前。

    但。

    没有用。

    顾妙妃并不是单独与他见面的,顾夫人张氏和顾家的一些亲眷也都在顾妙妃身后。

    男男女女,隔得远远的,看不清面目,议论着什么。

    王道容表现得极为温静,任由众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挑剔地来回打转,容色仍是清清淡淡的,便是顾家的这段时日对他的生疏已十分不满,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但谁也想不到他此时内心已极为疲乏。

    一群南方貉子。

    王道容心底带点冷哂,实在已经厌倦得了顾家这一群人的自命不凡,自命清高的姿态。

    张夫人喜欢漂亮俊秀的少年,是爱极了王道容俊美的好皮相。

    本来对他这段时日来对顾妙妃的疏远十分不满,一看他漂亮,心里的怨气也散去了泰半。

    有顾家的子弟问王道容怎么上这儿来了。

    王道容重又换上一副温驯谦逊的姿态,柔声将顾锡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那顾家子弟笑了一声,说,“令嘉素日里最喜欢往书楼里去,你说的那几卷经文,恐怕也只有令嘉知道在哪儿。”

    为了避嫌,就叫顾妙妃带上三五个仆从,领着王道容去书楼。

    顾家的书楼修建得也极为豪阔壮丽,楼高五层,朱柱素壁,雕梁画栋,绣桷迎风。

    楼中点了安神静心的熏香,十分幽静。

    从窗外射入的一束光打在地上,照得楼梯回环曲折。

    顾妙妃褰着裙角,带着两三个小婢踏上楼梯,在前面引路。

    王道容跟在她后面。

    顾妙妃跟王道容已经算是十分熟稔的了,也没有寻常男女独处时的忐忑羞涩。

    她有意打破目下的沉默,便主动开口解释说,“经文在三楼。”

    王道容只“嗯”了一声。

    顾妙妃也没觉察出不对劲来,继续问:“许久不见王公,不知王公身体如何?”

    王道容淡淡说:“身体好得很,看那精神头还能再活一百年。”

    顾妙妃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样说父亲的呢?”

    “你这段时日没来,我父亲母亲,还有阿彦都很想念你。”

    阿彦?这个陌生的名字令王道容有片刻的不解。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才勉强记起来阿彦是谁。

    是顾妙妃的弟弟,今年才八岁。

    好像很喜欢他,每回他上门总要跟在他身后,但王道容素来不喜欢小孩,因此对他的印象十分淡漠,几近于无。

    顾妙妃嘴角挂着笑,絮絮念念地又说这些家中的琐事,譬如阿彦前几日爬树捉了一只鸟,顾锡夸他能干啦,结果父子二人都被母亲张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顾妙妃:“你想看吗?那只鸟我现在在养着呢,可漂亮啦。”

    王道容微微偏首,眉眼专注,作出侧耳聆听的认真模样,但思绪却早已飞出九重天之外。

    他对顾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委实提不出任何兴趣。

    言谈间,两人已经上到三楼。

    顾妙妃翻出那两卷佛经递给他。

    王道容眼睫一颤,温言说:“多谢娘子。”

    顾妙妃说:“这些佛经我本也是看不懂的,我爹也不感兴趣。”

    “你是要在这儿看,还是带回去?”

    王道容想到楼下那场无趣至极的清谈会,淡声说,“这里清静,就在这里看罢。”

    拿了两卷佛经,在案前摊开。

    顾妙妃见他低头自顾自地看起来,竟完全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意思,不禁微微一怔。

    王家情况不明。她父亲一直有反悔这个婚约的意思。只不过本来也没订婚过礼,想说也不好开口。

    母亲也一直不太满意王道容未婚之前跟慕娘子走得这么近。

    王羡和顾锡交好,往常王道容总是跟着王羡过来拜访。两个人还未定下亲,明面上不好有什么接触,只是隔着父母长辈,遥遥地对视几眼,说几句话。

    少年记挂着她,常问她好,替她带些小礼物过来,不多贵重,但都是用了心思的。

    王道容待她,明显是以未过门的妻子的态度,以礼相待。

    可这些时日,王羡来了好几回,没见王道容上门。一来二去之下,家里人难免心生了怨言。

    张夫人说:“平日里跟着刘俭他们几个厮混也就算了,这还没娶令嘉过门呢,就把那个女郎养在家里,虽说为了令嘉也情有可原……

    “好歹也多来看看她!

    “还没过门,就这么慢待,日后咱们令嘉可不要委屈死了!”

    顾妙妃觉得母亲实在有些不成体统,还没成亲,难道还要人家孝子贤婿一般的日日上门请安。

    顾锡心里也很纠结,既不想搅合进王家与皇帝之间的明争暗斗,又爱他漂亮,爱他才学,今天这场宴会,也存着些再看看的意思。

    那他呢。

    顾妙妃想知道,王道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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