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章 三尺一丈(3)
这一日黄昏,书房里。
风云卿又给欢颜找来了两卷修习轻功身法的高深典籍。他觉得,最近欢颜云绫的招式学习得不错,之所以运用起来转身腾挪的时候,还会不经意地给敌人留有可乘之机,就是因为轻功身法还需要精进。
“颜颜,这是两本练习轻功身法的高深典籍。云绫运用起来最讲究轻巧灵活,为师观你近来招式练习得不错,倘若能让轻功身法再精进一些,不仅要能跟得上你的招式,还要让其先行于招式;那么你转身腾挪的时候,就不会再给敌人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机,你使用云绫的功夫也就必然能够突飞猛进。”
“师父观我招式练习得不错?师父是如何得知?难不成师父去旁观云殊仙子给我上课了?可是……,每次我被摔得很狼狈的时候,爬起来之后我都会悄悄地观察四周,并没有看到师父在场啊?或者……,是云殊师姑在师父面前替我美言了?嗯,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师姑看我练习得太辛苦,在师父面前夸奖我了!看来……,我左摔一跤右摔一跤也不是白摔的!能得到师父的认可,嗯,也算值了!”欢颜在心里寻思着,口中不禁小声地碎碎念。
她的这些“碎碎念”,不管是有声的还是无声的,早就已经被风云卿用读心术听了个明明白白。风云卿暗叹欢颜太过天真,被柳云殊这样戏耍却还不自知;风云卿亦喜爱这样的欢颜,单纯天真得如白纸一般不染尘埃,仿佛她才应该是那九天之上的神女:圣洁、善良、单纯、美好!
为了让欢颜停止这些碎碎念拉回她的思绪,也为了让欢颜别把柳云殊想得太好,该让她有一些防人之心;风云卿伸直五根玉指,张开了素手,在桌面案头的云镜上一拂,那里面马上就显现出了柳云殊给欢颜上课时的情景,画面清晰堪比回放。
画面里,柳云殊正攥着云绫的一端用力拉拽,将欢颜束缚于半空之中,一圈一圈地在空中飞旋……
欢颜一惊,这才发现师父身前桌面的案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面云镜。以前刚入浮云山的时候,净宗宿老在“神器课”上介绍过,这云镜可以观之过去、现在和未来六界当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越是仙法高强者,观之过去和未来的时间延伸就越长,画面也越清晰。
是了,她的师父是洪荒开天以来最年轻、最英俊的万物之主,掌管天、地、人、妖、魔、冥六界,推演自然天气、日月运转、生老病死、阴阳变化的规律,庇护世间生灵万物,掌握着四海八荒现在和未来的更迭发展、生起死灭,使用云镜自然如翻手覆掌一样容易,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等!师父使用云镜,这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师父使用云镜只是为了观习柳云殊给自己上课的情形,这……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看来,师父还是很关心我的!”欢颜这样想着,忍不住在心底里自言自语,“等一下,再等一下!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师父会不会是在看云殊仙子?毕竟她那么美,还是师父的同门师妹,他们才是最般配的。可是,师父喜欢云殊仙子为什么不直说……”
风云卿看欢颜惊讶得不语,两只水汪汪的眸子由方才一闪而过的晶晶亮,变成了黯淡无光的失望,就知道她的心里又在胡思乱想。
他开口打断了她飘飞的思绪,温柔道:“好了,颜颜。你看一下,整节课上只要柳云殊出手,你既无处躲避,又毫无能力还手,有没有想过原因是什么?”
“我……我……我没有柳云殊厉害,不管是招式上还是技巧控制上还有轻功步法上,我都不及她!”
“你不及她,是正常的,她光是仙龄就已经有一百二十万余年。但是颜颜,你要明白,只有自己真正的强大,才能不处处受制于人。师父并不要求你眼下就能打得过柳云殊,但是师父希望你能有一颗想要强大的心,这样才不会甘愿受制于人,才不会被人处处欺凌。”
“哦,是的师父。”欢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一颗强大的心。”
风云卿眼尖,看到了欢颜后颈处被衣领遮挡住的一块儿淤青,有些疼惜地嘱咐道:“百花石,是治疗外伤的神器,效果不错,记得及时为自己疗伤,别让师父牵挂!”
欢颜没有想到,师父竟然这样担心她的伤势。她很是受宠若惊地回道:“是,师父!弟子一定会好好地给自己疗伤,不让师父担心!”
“嗯,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就退下吧。”
“是,师父。弟子遵命!”
风云卿召来了雾凇,吩咐他明日到天宫的总务处去,为欢颜定制一条“天蚕丝云锦”,尺寸就按照她现在练习的素绸长宽来做,颜色就要丁香花的浅紫色。
雾凇领命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去办。
这一日,柳云殊继续捉弄欢颜。
她在欢颜毫无防备的时候再一次出手,未待她用力拉拽将欢颜凌空缚起,却惊愕地发现,刚刚甩出的云绫竟然空扫了一招,她连欢颜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束到……
原来,这一次欢颜的反应已经机敏了许多。未待柳云殊手中的云绫发出,她只是刚刚开始抬手的时候,欢颜就已经看准了她将要使出的招式,对云绫的攻击方向也预先做了准确的判断,使用新学习的轻功身法速退几步,她就堪堪躲过了柳云殊的“刁难”。
欢颜受够了柳云殊这样“突如其来”的教学方式。
她再也不愿意站在这里被动挨打,也实在受够了那种敌方突然出手她却毫无招架之力的感觉;就算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今日她也不打算再做那个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总要反抗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哪怕失败,她也是为自己争取过了。
欢颜有些看不明白柳云殊:她原本十分仰慕这个看上去美丽优雅的师姑,可是这几日她明显的刁难让欢颜觉得有些生怕。
欢颜不服柳云殊,她大着胆子忿忿地说道:“师姑最近的教学成果收效很大,欢颜自觉进步许多。只是,师姑的教学方式实在让欢颜吃尽了苦头,欢颜再难领受。不如师姑陪欢颜过上几招,我们都不用内功只比招数,如果我赢了,以后就不再需要师姑教授,师姑就可以向师父交差!”
欢颜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许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柳云殊摔得急了,虽然她看不懂柳云殊内心的想法,但是身上被摔得青紫的疼痛,无时无刻地不在叫嚣着提醒,逼迫着她的潜意识要做出反抗。
“好啊!看来还真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姑’,敢跟我叫板,也不掂量掂量你浑身的骨头长壮实了没有!”虽然柳云殊说的声音并不小,但是迫不及待已经飞身到远处的欢颜并没有听见。
欢颜的脚底还没有站定,柳云殊手中的云绫就已经贯满了力道,直直地迎面飞来……
幸好欢颜反应机敏,猛一侧身,堪堪躲过。随即,她借着侧转身体发出的力道,也将手中的素绸急速甩了出去,目标就是想要束缚住柳云殊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可惜被柳云殊以轻功飞转之势躲过了。
就这样,两人你一招我一式,这个躲过,那个追来……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招之后,二人手中的云绫拧着麻花劲儿,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却依然被彼此扯得紧绷笔直,谁也不愿意先松了力道。
欢颜咬着牙坚持得辛苦,却也绝不服输。柳云殊倒显得从容许多,眼睛里看着欢颜要强坚持的样子满是轻蔑,她运了内力稍一使劲儿,两条纠缠在一处的云绫登即崩得粉碎。
柳云殊打得累了,心下也没有兴趣再发难。原本她也并不是诚心诚意地教授欢颜本领,就只是想捉弄她,现在既然她进步了,捉弄不成,就也算了。
柳云殊颇有几分尴尬地讪笑,道:“罢了,得罪人的事情都被我做了,你师父倒是躲得清闲。现在光比招式你都能与我打成平手,大概也不需要我再教什么了,我这就去向你的师父复命!”
听柳云殊这样说完,欢颜心中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刚刚或许不该跟柳云殊动手,她毕竟是师长一辈,哪有徒侄儿跟师姑动手的道理?弄不好师父会责怪她不敬尊长。再说了,听云殊仙子刚刚那话中的意思,她对自己百般刁难,大概也是教学中“严格要求”的一种;全是出于对自己好的心思,是自己太过于狭隘,误会了师姑。
“哎呀,不管了,反正这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欢颜心烦意乱地自言自语道。她想,了不起哪天等到师父心情好的时候,去向他老人家认错,到时候就算他让自己给云殊师姑赔罪,她也认了!
这六界寰宇当中,大概也就天真如欢颜者,才会相信柳云殊的鬼话!
柳云殊当着欢颜的面,狠狠地一挥袖,就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殿正厅行去。她表面上佯装并不在乎,其实内心里气愤难当。
朝露殿的正厅里,风云卿正在喝茶。
几不可见的热气,从茶壶口和杯碗中缓缓地向上腾起。风云卿难得有几分慵懒地斜倚在长榻上,微阖双眼,享受着清静悠闲的时光。
但是,柳云殊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悠闲。
“师兄既已给了欢颜修习云绫的典籍,又何必要我再去教她。”柳云殊的语气里尽是不满,难掩愤慨之情。
“呵,终于被你发现了?看来她还不算偷懒。那些书上只是图画,还需要有得恰的人引她入门才行!师妹受累。”
“什么叫终于被我发现了?师兄你是有意为之?”柳云殊不满之情更甚。
“我只是希望她进步得快一些,也少给师妹添些麻烦。”风云卿一边说着,一边垂眸提起茶壶,不急不徐地另斟了一杯茶水,缓缓推到柳云殊的面前,“师妹稍歇,喝杯清茶,只当是为兄的感谢。”
柳云殊不得不接过茶盏,心中纵然有许多的不满,也再难开口。
天门外,遵风云卿命令前来给欢颜定制云锦的雾凇,见到了驻守在这儿时刻准备降妖除怪的雾梣。
许久未见,雾凇关怀道:“要不要师兄留下来陪你一起?”
“师父要教导小师妹,师兄事务繁忙,雾梣深知。不敢强留师兄,师兄美意雾梣感激。”
“对了,小师妹她怎么样?最近可又闯祸?”雾梣颇有几分挂念地打探道。
“小师妹最近整日里都跟着云殊仙子练习云绫,可没少受委屈。待你除魔成功,快回去看看她吧。”
“师父知道吗?他都不管管师姑吗?”
“小师妹跟云殊仙子学习云绫,就是师父的吩咐,连我都不敢置喙,你休要胡言!”说完雾凇当即腾云离开,回浮云山了。
“完了,依照师父的心性,小师妹这回的委屈算是受定了!”雾梣心想,顺便脑补出无数种柳云殊虐待欢颜的图片,却都不及欢颜真实受到的委屈强烈。
翌日清晨,未及卯时。阳光轻轻地铺洒在庭院中,斑斑驳驳,看上去十分温暖。
今天终于可以休假一天,不用再跟着云殊仙子练习云绫,欢颜特地早起,做了几样清粥小菜,还有她最拿手的相思饼,打算到他师父那里赔罪。
欢颜将早膳端到了偏殿,她曾在那里住过三年。三年当中,风云卿无数次地在这间偏殿陪欢颜用过早膳。
她手托着腮,坐在一方短几前,静静地等着风云卿起床,等着他从对面的寝殿中清雅地走出来,然后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风云卿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外披一层淡青色的纱衣,鬓间乌发整齐地高束于头顶又自然垂落于肩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地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欢颜赶忙迎上前去,规规正正地给师父请了早安。
风云卿的侧颜在朝阳的映射下,更显得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他眼底满是温柔地将欢颜一把扶起,关怀道:“颜颜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欢颜瞬间笑得灿烂:“因为今天难得休息,不用练习云绫,我给师父做了早膳!”
“哦,是吗?”风云卿并不意外,因为自打他刚刚出了寝殿的门,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是的,师父。陪我一起吃早饭吧?”欢颜撒娇地拉着风云卿的胳膊,将他引到了偏殿。
“师父尝尝看,这是我今早新做的相思饼!还有这个清粥……和几样小菜。”
风云卿对于食物早就已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他并不在乎它们都叫些什么,只是由着欢颜高兴罢了。
风云卿伸出素手,接过了欢颜递上来的相思饼,慢慢地送入口中,细品着它微微香甜的滋味儿……
欢颜没有想到,师父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接过了她递上的吃食,看来他并没有那样生气……
一顿饭,欢颜吃得叽叽喳喳,吃得察言观色,吃得小心翼翼……
再丰盛的早饭,也有吃完的时候。欢颜还来不及收拾碗筷,四方矮几上杂乱的餐具,就被风云卿施法一拂仙袖重新回归整洁了。看着突然间空旷干净的短几,欢颜不敢抬头去看风云卿的目光,她慢慢地跪直了身体,轻轻低下头去,能够从光亮的桌面上倒映出自己面部的轮廓。
风云卿注视欢颜良久,见她未有言语,淡淡地开口:“说吧。”
“师父,弟子不知该从何说起……”欢颜有些手足无措。
“那就从你想说的地方说起。”风云卿表情平淡,言简意赅。
“昨日,我不该和云殊师姑对打较量。师姑是长辈,弟子那样做实在有些逾矩。”
“嗯,你确实逾矩。”风云卿对欢颜知道自我检讨的态度很是满意,他一双黑眸中闪着晶亮的光芒,好看极了,“不过,为师念在你近日刻苦练习云绫的份上,不做深究。”
“多谢师父!”她万万没有想到,师父竟然这样轻松就让她过了关,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看看,这是什么!”风云卿仙袖一拂,他命雾凇定制好的天蚕丝云绫就呈现在桌面上。
欢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猛然间抬头,满脸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竟然是……天蚕丝!在浮云山中,只有掌门弟子才能得此殊荣。”
“三年前拜师大典上,师父没能让你穿上天蚕丝锦衣,这幅三尺宽三丈长的浅紫色天蚕丝云锦,权当做是师父的补偿。你可还喜欢?”
欢颜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不但没有怪罪,竟然还送给她天蚕丝织就的云锦,这实在是太大的惊喜!
她伸手抚上那浅紫色的天蚕丝云锦,质地轻透可见光,薄如蝉翼似绢绡,丝丝顺滑如罗绸,韧劲十足胜鬓发。
手掌触及之处,满是惊喜,欢颜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慨叹:“哇,师父为了让我学好云绫,着实是煞费苦心!这天蚕丝织就的云锦真的如薄云一样轻透,拿在手里仿若无物,这颜色、这质地也太好看了吧!”
风云卿看见欢颜爱不释手,眼底有明显的笑意,温柔道:“喜欢就好。”
“这天蚕丝是天宫中的仙女们所织,它极具灵性,可以通过变化咒语,来调整宽窄和大小。”风云卿知道欢颜并不了解天蚕丝的神奇之处,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伸手过来,为师教你一套可以控制它大小和宽窄的咒语。”
欢颜听话地伸出了一双白嫩嫩的手,只见风云卿在上面轻轻地画着符号,还一边耐心地嘱咐道:“这云锦你要经常带在手边用于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平日里可以把它变短,当做披帛。”说着,风云卿真的就捻了简单的咒语,将这方云锦变得短了许多,大概只有一丈来长,给欢颜当做披帛,长短应该刚刚好。
“来,师父给你戴上。”风云卿一边说着,一边将这天蚕丝织就的云锦,轻轻挽在欢颜的手臂上,披于身后垂曲,又挽上了另一只手臂。
浅紫色的云锦与欢颜身上的白衣很是般配,再合上她温柔甜美的面部线条更显得清丽脱俗,抬手转身之间,她美得仿若蓬莱仙子。
八方殿后的客房中。
柳云殊一夜未得安寝,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决心要报复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