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
赵明月没想到再次遇见阿秾画师会这么快,甚至还带了些戏剧性。
当日傍晚她陪星儿去脱籍迁户,星儿给自己起了新名便叫做赵银星。
银星最近在帮私塾先生教孩童们认字读书,脱籍后教书也能拿到工钱了。
即便是银星这样娴静的性子也不由看了又看自己的脱籍证明,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傍晚时刚落了场小雨,空气愈发清新,远山还笼着层轻纱一般的雾,街边各色酒楼招呼着客人。
“这位公子,依您的品味也该来醉春风……您说要看到风景的?
这位置可不多,那就二十两银子吧。”
一身短打的中年男人在自家酒楼前拉着画师的袖子,看出画师的懦弱后他脸上的神色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开口就是二十两银子。
阿秾穿得比第一次见面时素了很多,青色袍子一看就比原先那件质量差了许多。
阿秾修长的手指还是紧紧地揽着自己的一大堆画具,他那攻击性极强的容颜都无法为自己增添半点气势。
他对价钱没什么概念,听了男人的话后犹疑地点点头,瑟缩着肩膀,眼看就要被男人拉进酒楼了。
“且慢。”
赵明月拉住了阿秾的另一只衣袖,阿秾看到熟悉的人后不自觉地忽闪着睫毛,眼眸一亮求助般地看向她。
“我没记错的话,醉春风最贵的雅间也就一两银子吧。坐地起价小心被衙门罚。”
遇到个明事理的人,男人也不好过多纠缠,他悻悻地摸着鼻子走到别处去了。
阿秾扬起薄唇,姝丽的五官让路过的几个人都看痴了,他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谢明月,我请你们吃饭吧。”
阿秾很是自来熟,他暗自加重明月二字的读音,仿佛在心里已经念过千百遍。
赵明月还没想着要不要答应就看到了阿秾抬脚就往醉春风里走,她已经松开阿秾衣袖的手瞬间攥紧。
“别去醉春风这家了,要吃饭也换个诚信的酒楼吃啊。”
一处酒楼的雅座上,阿秾朝店家说了几句话,店家便去兴奋地准备了,之后也没人让她们点菜。
赵明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问道:“阿秾,你已经点好菜了?若是我们不喜欢……”
“不用担心,”阿秾舀了两碗淡色茶汤递给她们,他眼神中带着笃定,“我将酒楼所有菜都点了一遍,你们有喜欢吃的再加。”
赵明月的预感是对的,这位公子真的是大手大脚啊。
店家怕阿秾反悔一般上菜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各色菜式摆满桌子。
淡黄的烛光朦胧了阿秾的五官,他仔细叠好画具,神情温和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家酒楼很实惠,给的菜量也大。
赵明月想要不浪费都难,她挑了几个自己常吃的菜吃了还不到三四道菜就七分饱了,她夹菜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我应该饱了。”赵明月浅皱着眉道。
阿秾瞧了瞧剩下的菜,眼神中带着些怜惜,他认真道:“明月不喜欢沾染荤腥是不是,吃的大多数是素菜,怎么可能饱了?再吃些吧。”
说着阿秾又新要了双筷子,给她的碗里夹了好些菜,银星想要帮她分担些菜却被阿秾的眼神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毕竟是阿秾请客,赵明月食量本来就不大,再吃下去动作也慢吞吞的。
直到她感觉自己肚子都撑了时,她才受不住一般赶紧停筷:“真的饱了,谢谢阿秾一番好意。”
阿秾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他点点头道:“不挑食才是乖孩子,明月你们再喝些汤吧。”
阿秾亲力亲为给她们又舀了鸡汤,笑吟吟地送到她们面前。
这么多趟下来,赵明月发现阿秾自己都顾不上吃,赵明月也握着公筷给阿秾的碗里夹了不同的菜。
赵明月抬起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眸睥睨着懵懂的阿秾。
她示意着阿秾吃,赵明月理直气壮道:“阿秾自己也吃啊,画师经常在外走动,不吃多些恐怕支撑不住。”
阿秾愕然地看了女子一眼,他一口气咽下赵明月给他夹的菜,腮帮子鼓鼓的,努力的样子有些可爱。
“明月也要把汤喝完啊。”
等他吃完后,阿秾不忘提醒赵明月喝汤的事情。看他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还以为让赵明月喝汤是他的头等大事。
此时店家送来了一样东西,阿秾看到后,脸上笑意加深,眼眸像是隔了层雾一般捉摸不透。
“吃完饭的好孩子应该有奖励。”阿秾慈爱地看着她,递给她们一人一朵山茶花。
赵明月的那朵是纯白的,这种白不是白墙或是宣纸的那种灰白,而是纯粹得难以看见一丝杂质的一种雪白。
阿秾腼腆地朝她看来,唇边笑意旖旎,他诚恳道:“这山茶花正衬你,我画了它给店家看,没想到他们真找着了。”
赵明月白皙的手指碰到了山茶花瓣上的水渍,她压了压嘴角,无奈地问着:“花了多少钱?”
“五两银子?我记不太清了,”阿秾无动于衷地说出个天价来。
阿秾不在意这些钱财,更在意自己的画作,他又给赵明月看了自己花的画作。
赵明月猜测他离家应该还与家人有联系,不然凭他这么挥霍无度,早被人坑完钱了。
与阿秾告别之后,赵明月发现阿秾就像是养成游戏的角色一样随时随地刷新。
不过更可怕的是,被养成的角色是赵明月自己。
每每遇到画师,他的视线便像蛇一般缠绕上来。
他热衷于邀请赵明月吃饭,如果赵明月婉拒了,他就退而求其次,慷慨地宴请其他人。
他靠这个交朋友,而那些人则会不怀好意地坑阿秾一笔。
画师本人都不在意,但赵明月总会看不下去,同意和他吃饭。
而且他已经记住了赵明月喜欢的菜式,虽然他不再强迫赵明月吃饱,但他会盯着女子把各种菜都吃了为止。
阿秾唤她明月,时不时叫她好孩子。赵明月总感觉孩子这个称呼才是阿秾真正想喊的。
这位画师从不吝啬给她花钱,常常她瞥了一眼的东西半日后就会送到她府上。
银星看出来了阿秾异常的态度,但连银星都看出来了阿秾这种态度与心悦他人完全不同。
“阿秾画师他把您……当他的孩子养了?”
银星打量着略带疲惫的赵明月,在阿秾金钱与态度组成粘腻的糖衣陷阱之下,赵明月目前体态丰盈不少。
若是平日里,以燕殊的性子他是不会放过这么可疑的人。
但近几日燕殊要回烨京述职,他离开时脸色极其阴沉,保证自己会在庙会开始前回来。
赵明月朝银星苦恼地耸肩,她也很不解阿秾的想法,他对自己狂热的照顾欲让赵明月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阿秾掌控欲极强,他常常以温柔的表面伪装,最后迂回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秾的画倒是不同于他本人,他的画线条凝炼,着墨不多也能画好物体,他很少画人,画作里大多数是风景与小动物。
一直等到庙会时,燕殊还没有回来的消息。
赵明月本想待在衙门处理公务的,但百姓们期待县令的到来,她便打算到明怜寺上柱香权当满足百姓的期望。
街道上人潮汹涌,人们翘首以盼地看向明怜寺处,那里起着薄雾,一群恍若神仙的人从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人扮作观音,他头顶白色布幔,手持着玉净瓶,轻轻用柳枝条沾了清水往周围撒去,戴着碧玉耳环,这正是阿秾。
他容颜浓艳,按理说不适合扮观音,可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带着悲悯的神性。
周围人很快忽略了他五官不适合这个点,欣喜地挤在前头只为了能被观音祝福到。
阿秾在人群之中似乎瞧见了目瞪口呆的赵明月,他脚步顿住,专门朝她的方向温柔地多撒了些水。
祝福你,我的好孩子……
阿秾继续向前走去,赵明月今日穿得很是低调,她在角落中艰难地走向明怜寺的方向。
“姐姐,我来了。”
燕殊披衣带羽,踏春而来。
他素白的衣衫上织就了展翅欲飞的鹤,他也正像只洁白的鹤一般从疏淡的光影下飞落至她眼前。
燕殊眼瞳中映照着眼前的月色,眸光荡漾,他隔开周围挤着赵明月的人群,双臂轻轻圈住了女子。
“我没有失约,姐姐。”
赵明月顺势搭上了燕殊的衣袖,她心底泛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女子点头,一副全然信赖的神情:“我知道阿殊不会失约的。”
燕殊感到心底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了一下,他有些委屈地抱怨道:“皇兄耽搁我太长时间了,他下次再耽搁我就不要再见他了。”
赵明月只觉得燕殊这番话说得幼稚,她和燕殊一起往明怜寺走去。
明怜寺是潭县的一处大寺,他们顺着石阶拾级而上,寺庙里是许多百姓拈香朝拜,点燃的烟一直渺渺飘至空中。
主持专门给他们找了内殿去上香,内殿的佛像高大无比,还镀了金身,低眉俯瞰着来朝拜的信徒。
他们走到蒲团前刚要跪下,侧边走出来个熟悉的人影。
他浓丽的脸上一片沉静,歪头只看向赵明月,耳朵上还有着环痕,上面被之前的环饰压得耳垂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