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黑风寨
没想到赵明月一语成谶,到了后半夜气温骤降,逐渐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但雨滴敲打在窗棂的声响恼得她迟迟不能入睡。
次日赵明月很早便醒了,她不自觉地蹙着细眉,眼轮上覆着淡淡的青色,一看昨日便没睡好。
赵明月起得比平日里早些,星儿应该是在做饭,她揉着眉心,自己穿好衣衫后便打了盆冷水清醒清醒。
“娘子,你怎么用的冷水洗漱啊!我再去打一盆温水来。”
星儿从厨房快步走了出来,她一身碧衣白裙,左肩被雨丝稍微打湿了,边走边将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
赵明月闻言微微仰头,素净的一张脸上还带着未擦拭干净的水珠。
她侧眼看向已取了脸帕过来的女子,眼眸也像是含了盈盈水色道:“星儿今日穿得好看,我见了美人终于清醒不少了。”
星儿不听她这番甜言蜜语,径自又端了盆温水过来,她将脸帕放入温水中拧干递给赵明月:“昨晚雨声可是太过嘈杂,娘子才睡得不踏实?”
赵明月接过冒着热气的脸帕,笑着点了点头。在擦过脸后,她嘴边勾起的弧度才一点点平了下去。
她极力避免去想昨晚的事,但昨日少年的话语和落魄的情态总时不时显在她眼前,绕进她的心中。
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微雨连绵织成了一个巨网,把这个潭县城笼罩在静谧的氛围中。
星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眼含期盼,她打开了妆奁笑道:“反正现在还很早,娘子要来梳妆打扮吗,星儿的技艺增进了不少呢。”
“好,”赵明月被星儿恳求的语气打动了,自己走到了铜镜边坐下,“随你折腾了。”
星儿心里存了放手一搏的气势,她将窗推开了半面,屋里亮堂不少,凉风夹杂着雨丝飘进来。
星儿见屋里还不够明亮,还秉烛放置在一侧。
星儿取了昂贵的螺子黛为赵明月细细地描着眉,赵明月见她认真的神态,头一动也不敢动。
女子纤细的尾指往胭脂盒拈了一点红,往赵明月唇瓣贴了上去。
烛光下赵明月的雪肌泛着光泽,像是初春枝头上残存的一层薄霜。
在星儿仔细的描绘下,即便是模糊的铜镜中,女子的容貌也如朦胧月色般显现出来,冷寂清绝。
说是由星儿折腾,星儿真的折腾起她的发式来。桃木梳先是一路顺滑地从头梳到尾,修长的手在分成几绺的青丝之间灵活地穿梭着。
最后赵明月头皮没感到一丝疼痛,星儿便绾好了发髻,最后取了一支雕着银蝶的发簪固定住。
这发簪是赵明月前几日瞧着有趣买下的,银蝶的翅膀不是固定的。
随着人的行动,银蝶的翅膀会一颤一颤上下起伏的,如同鲜活的蝴蝶一般,与日光遥遥辉映着,煞是好看。
突然,赵明月感到星儿迟迟未有动作,她心里明白了什么,随着星儿的目光往门外望去。
红木镶银丝的门边正站了一位身穿月白袍子的公子,他面色惨白,唇色深红,衣摆不可避免地被雨淋湿。
燕殊嘴唇上斑驳的伤口有些结痂了,有些还渗着血,他眼眸沉沉地寻到了她。
不知是不是赵明月的错觉,她看燕殊的脸色比昨晚还要差。
赵明月向星儿摆摆手,星儿担忧地看了眼女子后点头匆匆离去。
等星儿离开,燕殊才抬步向她走来,赵明月内心叹了一口气,也站起身。
燕殊往前走一步,她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燕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缓慢退后的脚步,黑眸像是一汪深潭,愈发的冷。
少年并没有停止步伐,赵明月也一直往后退着,直到脊背抵上了冰凉的墙壁她才惊觉退无可退。
燕殊眼角泛红,弯起好看的弧度,他温柔缱倦地笑着,一副天真无害的少年模样。
仿佛昨日的一切也没发生,她待他如初,他也还温良地叫着她姐姐。
在赵明月眼里,他的笑正如风雨前的宁静。
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不料燕殊眸中萦绕着隐秘的委屈,他快步走到她面前。
少年上前扼住她的手腕,声音发狠,将心中的怒意压抑到极致。
“姐姐为何怕我?”
赵明月下意识地摇头,她手腕处青筋延伸着,在皓白的皮肤的衬托下极为显眼。
青筋消失于少年紧绷的手下,好似被狠狠掐断了一般。
赵明月感到自己的脉络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抵着,在燕殊手下有力地跳动着。
“我没有怕你,燕殊你先放开手。”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明月对自己称谓的变化,他的眼底涌动着病态的暗流,俊美无铸的脸一半都蒙着阴翳。
“姐姐对阿殊的称谓都变了啊,”燕殊嘲弄地笑了一声,这是对他自己的嘲笑,“我有利用价值的……”
燕殊保持着握着她手腕的姿势,但他看到赵明月因为吃痛而蹙眉后力道马上松了松。
“对不起,是我昨日唐突了姐姐。
我的身份还可以行许多便利之事,我对姐姐还有用,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燕殊记得小时候自己被灌进了一盅滚烫的毒药,自己的喉舌被毒药的毒性灼烧得不成样子。
过了许久他说话时还隐约带着针刺似的痛意,就像现在这样。
他嗓音喑哑难听,不知明月听了会不会生厌?
燕殊惶惶不安地想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儿,苦苦哀求天边明月的一次放过。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赵明月自听到燕殊第一句话起其实就在思考。
她真的害怕燕殊吗?
不,不是的。她是没想到燕殊对她有这样的心意,一时慌不择路选择了退缩。
少年的情意明亮热烈,她怕稍有不慎就被灼伤。
而且燕殊对她的情意大概只是一时孤独,错将陪伴当成了爱意。
想好了这些,赵明月眼中的惧意消散,她指尖一顿,边说边在心底斟酌着用词:“阿殊,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也许是我们多日的相处让你产生了错觉,我能理解的。以后你还叫我姐姐。”
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燕殊魔怔似的在心底反复念着这句话。
燕殊松了她的手腕,转而抚着她的一绺发丝,他垂头哑笑,微暗的眼眸落在她纤长白皙的脖子上。
乌黑的发,惨白的肤,嫣红的唇,给女子带来极大的冲击力,像是刚生吃了人心的艳鬼。
“姐姐,我后悔在没有得知你心意的情况下贸然说出了自己的情意,但这不代表我后悔心悦于你这个事实。
我清晰地知道这情意不是错觉,我不想被你看作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明月可以不接受我的心意,可以将这心意弃如敝履。
我不强求,可我不想让这心意掩藏于粉饰太平之下,不想让它被成为一个错觉。”
燕殊身上的冷香缭绕在她周围,少年人在她耳畔温柔地低声絮语,像是要把血淋淋的真心一点点给她剖析出来。
他直白地告诉赵明月,这就是他的心意,坚决不动摇。
赵明月镇定的眸子一点点被茫然覆盖,她还以为这件事能了结了。她在心底向自己发问,她讨厌燕殊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不讨厌燕殊。但心悦燕殊呢?
赵明月的思绪有些杂乱无章,她的脑中闪过一幕幕燕殊注视她的神态,一句句燕殊的关怀。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少年的注意力从不会分给旁人一星半点。可要让她说出自己也心悦燕殊……她还是做不到。
赵明月抬起头,对上燕殊眼眶湿润的眼眸,她蜷了蜷手指道:“燕殊,我还无法回答你的心意。我忙着查案,处理政务,平日里很少思考这些感情问题。
我也才得知你的情意,不能草率地答复你。但从今日起,我会好好想着你的心意,早日给你一个回应。”
“我不急的!”
少年动作一顿,他声音大了些,也不知这么早冒雨赶过来的人还是不是他。
燕殊觉得自己近乎停滞的心脏终于渐渐运转了起来,他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四肢蔓延的寒意被赵明月简简单单一番话所驱散。
此时门边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星儿在门外犹疑道:“娘子,面再不吃便坨了。”
正好天边的乌云退散,太阳从云层中复现,金灿灿的光试探性地照进了屋内。
“……那我不打扰姐姐了。”
燕殊走至门边,他回头瞧了赵明月一眼,忽然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阳光照进他眸底,透着一点耀眼的碎光。
你真的不强求吗?
燕殊在心底鄙夷地嗤了自己一声,怎么可能不强求。
他的欲念差一点点就要克制不住,差一点点他就要不顾明月之意,藏她入怀。
他希望生生世世与明月纠缠着,他希望明月的注意可以永远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曾以为自己在恨明月,她离自己太远了,高悬于天上,清辉普照众生。
可后来,他才发现。
是自己从没明白爱是什么意思,从没感知到过爱意,才误以为这是恨。
他明明就是在痛苦地,不抱希望地爱着她。